【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番外(4)
“好吧,”她挑了挑眉,调皮地道:“即使我以后爱上了英国王子,我也不会退缩的。”
那是她最后一次到访奥赛博物馆,也是和爸爸最后一段快乐的回忆。不久以后他便生病了,再没有力气陪她去博物馆,而她想临摹的秋千也只是描了女孩的线条后就尘封在阁楼。
没有男孩,也没有路人。
再不久以后,博物馆的藏品也被运走了。
上年夏天,她坐在卢浮宫远处的长椅,风缓缓拂过,视线却只是失神地落在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大概是悲恸和失落吧。无数的箱子和卡车聚集在博物馆外,忙碌却有序,车队慢慢远离,直到消失不见。
她应该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些艺术品了,不知道秋千还在吗,还是已经在路途之中呢?
她没有答案,因为她一直未曾再次踏足巴黎的任何一间博物馆。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静谧的晨曦,安德娅从破碎的回忆中惊醒,昨天的惊惧尚未散尽,额角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层薄汗,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她止不住颤抖地赤脚走下床,木板尚带着寒意,冷得渗人。
缓缓地推开窗,清晨刺骨的风扑面而来,尖利的警报声和叫喊声互相交缠,引得她心神不宁。杂乱的声音中那些人声尤其清晰,带着惊慌和无惜,慢慢拼凑出一个让她害怕的讯息。
巴黎。两小时内。德军。空袭。防空洞。
扶在窗沿的手僵硬了瞬间,大脑有片刻空白,他们吐出的话语听上去极度陌生,直到另一轮尖利的声音响起她才蓦然惊醒,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清冷的空气。
冷静下来,别害怕。她不停重复,直到呼吸平顺为止。在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战争是离她如此之近,只要踏错一步也许就再也不会醒不过来。
安德娅伸手把窗户锁好,拿过椅背上的大衣快速穿好,然后从床头抽屉将里拿出一叠相片塞进大衣口袋里。这些是她最珍贵的回忆了,如果失去了它们,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了爸爸和艾利诺。
她近乎狼狈地快步走下楼,还未看到妈妈的身影时便已经听到她语气急切地道:“亲爱的,把整理好的袋子拿过来。”
那天她把它放进柜子时就祈求永远不会用上那些东西,每个晚上她都虔诚地祷告,可是却再一次事与愿违。
上帝,袮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街道上挤拥得水泄不通,如果忽略萦绕在半空的警报声和充满恐惧的氛围,似乎还可以有几分像是巴士底日*。
安德娅一手拽紧玛丽安,另一手牢牢地挽着妈妈的手臂,在人群中艰难而缓慢地行走。附近的采石场因为人潮过多而提早关上门,她们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塞纳河左岸的地下防空洞。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与时间竞赛,谁也不知道那燃|烧|弹会在什么时候落下,她只知道要捉紧妈妈和妹妹,不能让她们和自己走散。
再次踏进左岸区的感觉很奇怪,彷佛长久以来积聚的文艺气息一扫而空,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这些名字带给她的意义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就算这里长久而来是艺术和文学的代名词,还是敌不过战争和恐惧。
缓缓阖上的石门把最后一丝新鲜空气隔绝在外,通道里闷热又湿淰,只得极其微弱的昏黄灯光在照耀,四周没有人说话,静悄得可闻呼吸声,让人压抑又难受,像是所有人屏息以待第一枚燃|烧|弹的落下。
玛丽安在她身旁不停地发抖,眸中载满惊惧,双手也冰凉得可怕,泪水再也忍不住从她脸上滑落。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却要面对这见鬼的一切,而安德娅除了帮她拭去眼泪外,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早该离开巴黎。”良久后,附近有妇人哽咽低泣,打破寂静,“留在这里不就是等死吗?”
离开后又能去哪里呢?安德娅看着石砖地默默地想。离开法国,然后颠沛流离吗?那会有谁来守护巴黎、守护法国?若然德国一直攻下去,那要逃票一辈子吗?
况且火车票早就没有了,普通人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只可以接受。
哭泣声持续,却无人搭话。
隐约的爆炸声终于透过厚重的石门传来,把空中绷紧的弦瞬间切断,所有人先是诡异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变得躁动不安,各种声音开始响起。
安德娅闭上眼睛,尝试屏蔽嘈杂的声音,但是却徒劳无功。她倾听着别人的恐惧和迷惘,如同飘泊在世间孑然一身的孤单灵魂,找不到居所,只是日复一日过着毫无意义的日子,直到悠扬的乐声指引她何去何从。
她倏然地睁开眼睛,却找不到正在吹奏的人,只听到口风琴的乐声缓缓地在狭隘的通道响起,来回碰撞,缠绕回转。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却感到异常平静,就像漂泊的小舟终于在暴风雨里找到避风港,这刻的地下世界只剩下音乐与和平,没有战争与死亡。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地下呆了多久,袋子里的面包都已经吃了一大半,休息、睁眼、站起、坐下,不停重复,唯一没有停歇的是悠扬的乐声。
再次回到地面上已是夜幕低垂,乌云遮蔽星空,整个城市暗沈了不少,浓重的硝烟味在每个角落弥漫而出,然而大部份的建筑还是完整地屹立。
这是极度漫长的一天,但是只要把窗帘掩上,一切仍是看似如常,如同上年夏夜。巴黎还是巴黎,夜空还是同样美丽,家还是家,她的房间也还是一样安静,如果没有明天便没有害怕。
尽管第二天安德娅有多想无视埋藏在空气之中的压抑,她也做不到。
妈妈眼角通红地坐在餐桌前,脸容憔悴,双手合十专注地在听广播,甚至连她下来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
每一天的晨初、午后和黄昏,她们都会坐在一起听广播。几乎每次传出来的都是同一把男声,语调沈实稳重,今天却意外地带点激动。
“在受到德国军队从海、空两路三面围纤于敦刻尔克十数日后,英国、法国和比利时所组成的盟军只余下海路可以撒离。盟军从五月二十六日开始撒退计划,在经历了无数空袭的阻断,我们在天气的掩护以及船民的协助下,我们成功了!我们做到了,三十四万盟军成功撒离敦刻尔克,这是一个奇迹......”
“噢,感谢上帝!”妈妈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双手掩脸激动地道。
安德娅呼出一口气,放开摩挲着项链的手,呢喃道:“感谢......上帝。”
虽然这一刻,她更想感谢的是维里克和魏刚*,他们才是拯救了几十万士兵的人。至于上帝,衪眷顾的是究竟是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还是所有人?如果说战争是错误的,为什么衪会任由它发生,让世间生灵涂碳呢?
“把无线电关掉吧,我们今天已经听够了。”妈妈平复了情绪,抺掉脸上的眼泪,起身走向厨房,“把玛丽安叫醒来吃早餐吧。”
安德娅的指尖碰上冰凉的掣钮,蓦然停住。她分明记得在敦刻尔克的盟军有四十万人,那不就是说余下的六万多人没能逃出来......那些到底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是伤亡人员还是被俘了?艾利诺又会不会在其中?他们都是某人的儿子、哥哥、弟弟、丈夫,可是生命却留在了这天。没有人知道到底谁生谁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火车站翘首以待,盼望那道熟悉的身影可以回来。上帝,袮真残酷呢。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安德娅,我很害怕。”
玛丽安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连忙擦掉眼泪,把广播关掉,撑起笑容走上前拥她进怀中,轻吻她额角,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直到我们获得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会等到的,不要害怕。”
巴士底日*:7月14日,法国国庆。
维里克和魏刚*:敦刻尔克战役盟军的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