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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刃蔷薇(107)

作者:岁欲 阅读记录

“……”

他说得过于流畅、自然,以至于差点骗过自己。

然而真相却是那么的难以宣之于口——

左腿一到雨雪阴冷天就疼这毛病,是在2013年时落下的病根,距今已经是第九个年头。

2013年的7月初,高二下学期考完试放暑假的那天。

天气闷热,滚雷轰轰。

他作为值日生得留下来打扫教室,把桌椅归位,擦完黑板,关灯后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出教室时,他刚好看见慕昭站在走廊栏杆边等隔壁班的宋淮予——少女双手搭在栏杆上,细白的手臂,高马尾扎得很随意蓬松,白皙后颈上抛着些碎绒黑发,她嘴里咬着一根黄白色的棒棒糖,目光在眺望远处滚滚乌云。

闷燥的风鼓鼓吹来,灌满空荡走廊,浮动少女鬓边乌发,让画面变得那么的柔和唯美,像是青春电影里女主角的第一个镜头。

热风将他浑身也吹得燥热,他似乎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风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四周无人,才让这样的看变作一种享受,他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也不用担心被她看见,即使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

谁知道下一秒,她竟突然回头。

吓得他直接飞快后退,两步就重新退回教室,把自己藏在墙里。

她的声音散在空荡荡走廊里,“宋淮予,你还要多久啊!”

……哦。

她回头不是看他。

和他一分钱关系没有。

他躲在墙里,像个藏在主人家里没能及时逃走的贼,印在脑海里的少女面容就是他盗窃到的财物,金额惊人,被抓到最少判他五年有期。

耳朵保持高度警惕,恨不得立起来听细微动静,接下来他听到旁边传来教室门关上的声音,随后是两人一起离开的脚步声。

直到所有声音消失,唯有少年乱掉的呼吸还在继续。

他离开教室,清瘦身影穿过长而空的走廊,再下楼,抬头看见前方并肩走在篮球场边上的两人,清黑的眸里融不进顶头盛夏落下的阳光。

他放慢脚步,不敢走得太快。

只能远远跟在两人身后,想着只要撑到出校门就好,那他会选择与两人相反的方向,就不用再看如此刺眼的一幕。

那一段到校门口的距离不过几百米,他却走出爬山涉水的感觉,每一步都是煎熬,每一步都慢得像蜗牛在长途拉练。

好不容易坚持到校门口,学校保安说右边的那条路有塌陷,工人在进行抢修,所以暂时封路,过不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左边那条路,继续跟在两人身后,继续看着刺眼的画面。

左边的路需要穿过一条两栋筒子楼中间的巷子,狭长潮湿,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终年都有居民晾衣服的积水,两边摆放着废弃学步车等杂物,公厕和公浴建在一起,隔老远都能闻到味。

公厕门旁边聚着几个学校不良少年在抽烟。

不良少年们嬉笑着,手里叼着烟,嘴巴里喷出的全是生殖器那点事,会互相以玩笑形式问候对方父母。

他留意到慕昭从那几个人面前走过时,那些人看她的目光,下流直白,还带着不怀好意,彼此间挤眉弄眼地对眼神。

那些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反胃到让他有点想吐。

轮到他靠近那些人时,他听到那些人在议论慕昭,其中一个小眼寸头说:“听说那个校花家狗日的很有钱啊,改天逮个机会敲她一笔,让她交交保护费?”另一人说:“不行,她旁边那个是她对象吧,看着挺结实。”又有人说:“你他妈的是不是傻逼,找机会,等她一个人的时候下手啊?咱们几个男的还弄不过一个女的?”

“……”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突然间停住脚步。

可就那么刚刚好——

他在那群人面前停住脚步。

立马有人看见他,下巴一抬,问:“你干嘛!”

他转过头去看那些人。

少年的脸颊瘦削,眼却很锋利,也不知道哪里来以一敌十的勇气,大言不惭地说:“你们不能动她。”

那些人都是一点就燃的炸药桶。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啊?”有人直接上前重重推搡一把他的肩膀,“你个细狗,还想学别人英雄救美啊?”

“哈哈哈哈哈哈——”

“他妈的风一下就能倒,还敢招惹老子们?”

那时候的他确实瘦,长期节衣缩食导致的营养不良,身高188,体重120,远远看着很像一根易折的绿竹,但还好,没有瘦到皮挂骨的程度,否则会太过病态骇人。

他被推得后退一步,重新站稳脚步,没有退缩的想法,还是看着对面一群人,一字一句地说:“不准动她,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他主动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对方眼睛,眸底有着不死的信念和坚持,“我就把你的肠子从肚子里拉出来,给你上吊用。”

导火索般的一句话,让战争一触即发。

他的肚子率先遭罪,被重重踹一脚,痛得他瞬间弓起身子。下一秒,他一面想着肚子里的肠子会不会在打结,一面疯似的扑向烂人堆。

他从来没有打过架,生疏蛮横,全凭十七岁少年的满腔热血。

拳头高高举起,再落下,像下雨;

长腿用力抬高,踹出去,像冷刃;

他的血管在脉动,青筋在鼓突,汗水从毛孔沁出来,浑身的男性力量在瞬间达到阈值,他开始渐渐听不清四周的环境音,耳边炸开的是心跳,还有他喘得像牛的呼吸声。

那些人很不解,一个看上去瘦不拉几的好学生哪里来的力气,像一只被注射兴奋剂的烈犬,一个应付他们几个,还很绰绰有余的模样。

有人忍无可忍,拿起居民废弃在墙根的一把铁锹,高高扬起,重重铲在少年左边膝盖上。

发出砰地一声重响。

而后就是少年撕心裂肺地一声哑嚎:“啊——!”

在那个瞬间,傅时沉觉得有颗炸弹在膝盖处爆炸,向无数神经传递着尖粉身碎骨的痛感,他浑身瞬间脱力,膝盖一软,瘦长的身体晃了晃,一颗热汗从额头滚落在地时,他也直陡陡地面朝下摔下去。

远方传来闷雷的轰隆声。

雨就那么落了下来。

满是积水的粗粝石板路被他砸出一圈水花。

他脸朝下爬在水洼里,冰凉肮脏的水糊到脸上,淡臭又潮湿,他却没有动,眼前一圈一圈在发黑,那是他在极端饥饿时才能看到的黑。

现在是饿了吗?他不知道,但他一定是疼的。

一只脚踩到他的后脑勺上,嘲笑的话紧随其后:“还逞不逞英雄了?”

他趴在那里,贴在水洼里的胸膛剧烈起伏,狼狈地喘息着,一字一顿地咬着牙恶狠狠说:“你们敢动她,我就把你们的肠子扯出来,把你们每个人的肠子都扯出来,给你们上吊用。”

“……”

这下倒真让那些不良少年有些怕了。

善人怕恶人。

恶人怕什么?怕不要命的人。

见他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还在说狠话,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然后有人说:“这他妈就是个疯子。”“是啊,再说我们不也还没动那女的吗?”“算了算了,走走走,别在这了,等下被人看见了。”

“……”

那之后,那些人的确没再找过慕昭的麻烦。

至于代价……

代价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暴雨里,在泥泞不堪的巷子里趴了很久,久到最后一丝天光在黑云中褪去,他才劫后余生般睁开疲惫地双眼,双手撑在地面,艰难地立起上半身。

雨挟暮色,他一只手扶住公厕灰泞稀洼的外墙,五指陷进墙体里,再抓紧,以此来借力,才能极缓慢地从地上一点一点爬起来。

每动一下,都引来左边的膝盖钻心剧痛,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左边膝盖的髌骨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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