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竹马(40)
宁酒心情沉重,完全没有胃口,寥寥草草喝了几口饮料,便跑下桌找顾暮迟,只可惜没找到。
这几天他没去上学,一个可能的猜测在脑海里形成,宁酒跟家里人打完招呼,独自跑回家。
陈建年纪大了记性差,生怕把自己关在门外,特意在走廊的消防设施里放了把备用钥匙。
顾暮迟曾跟她提起过,此时站在门外,没人开门,她犹豫了下,最终担心战胜了理智,找到备用钥匙开了他家门。
推开他卧室的房门,放眼望去,里面空无一人。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顾暮迟?”
没人应。
她挠了挠头,以为他太难过,跑附近公园散心去了。
正要抬脚离开,衣柜内不慎透露了一声克制的咳嗽声,极隐秘,响了一下马上消失。
脚步顿住,她慢吞吞往衣柜靠近。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以往那个眼高于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蜷缩狭小的地方,清瘦单薄的身躯盖了几件毛衣。
昏暗的柜内,突然的光亮使他睁开了眼睛。
宁酒蹲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柜子外面的光线照亮了半张脸,唇色略显苍白,两颊却泛起异样的红晕。
她就这么盯着,不知道多久。
11岁的小孩,消化不了太沉重的打击。
顾暮迟生病了,没人照顾他。
眼前冒出医院走廊里的一幕,耳边响起他那时候艰涩的回答,宁酒眼睛一酸,用力眨了下眼睛,这才把眼泪憋回去了。
她不管不顾钻进衣柜。
顾暮迟闭着眼,嗓音带着缺水后的沙哑:“你进来干什么?”
“里面暖和。”宁酒缩在他身边,衣柜空间小,挤两个小孩不成问题。
正如宁酒所说,里面确实十分温暖,冬季衣服沾染上了顾暮迟的温度,如同被窝,甚至比被窝还要更暖和。
他又说:“我生病了,容易给你传染。”
“我不在乎。”她小声说,“而且我前几天感冒了,没那么容易被传染。”
一阵沉默。
顾暮迟扯了扯唇角,呼吸深深浅浅十分不规律。
他意识昏沉,一双冰凉的小手触碰他的额头,他睁开眼,费劲地扯了一句:“你的手很冷。”
“我跑回来的,外面下雪了。”她满不在乎地继续贴住,“正好给你冰一冰。”
她说:“电视剧不都这么放的吗?女主角在外面捧了一手雪,塞进布袋里给男主角降温。”
“……”
“所以,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那你出来,我们去医院看病吧。”
“……”
顾暮迟比想象中的固执。
他坚持做的时候,没人能劝动他,他坚持不做的事情,更没人能说服他去做。
宁酒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用她的手给他降温,直到染上了同样滚烫的温度。
他模模糊糊睡着了。
睡得不是特别安稳,梦中呓语,声音很轻,宁酒凑近了耳朵,听到他连喊了好几句对不起。
他始终记得陈建的责怪。
并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认为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不该过这个生日。
也是因为这个生日,钱奶奶才会去世。
尽管他对买礼物不知情,没指望过生日。
可当人去世了,任何理由都被一点一点放大,亲人的不理解和怨怪,让他无法释怀。
宁酒从小是个小哭包。
她控制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亲近的奶奶去世,好朋友陷入负面情绪的旋涡,她无法承受这个年纪承受不了的事情。
没人告诉她,为什么人会死亡,为什么会出现意外这种可怕的事情。
她握住顾暮迟的手,一遍遍跟他说:“不是你的错。”
“都是司机的问题。”
“是他喝酒开车,是他的错。”
梦里传来一个个温软的声音,拂过他的脸颊。
不断有人重复“不是你的错。”
温暖,深入内心,即使他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无尽头的黑暗通道,前方却伸出了一只手。
稍稍一用力,轻而易举把他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顾暮迟忽然从梦魇中挣脱。
出了一身的汗,他略显茫然,眼神定焦,一个纤瘦的人影低着头,滚烫的眼泪坠落,砸到他的手背。
宁酒的眼睛红通通,见到他醒了,连忙擦干眼泪:“你好了吗?”
顾暮迟仰躺了一会儿,她努力上扬嘴角,对着黑暗里的人,展现出灿烂的笑容。
他怔怔地盯着她的笑,想起刚才的梦,声音不自觉低沉:“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去医院,我就答应你。”她反提了一个要求。
“嗯。”
他闭上眼睛,手指动了动,似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仍然忍不住说:“可以——
“抱一抱我吗?”
只是想重新感受一下。
触到她手心,从皮肤弥漫到心脏深处的温暖。
他不带任何的目的,作了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没再提出的要求。
两人都不算懵懂无知的年纪了,他正犹豫要不要补充几句话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还不到一秒,宁酒猛地扑了过去。
毫无顾忌的,紧紧,紧紧的抱着他。
“宁酒,我没外婆了。”说不清胸口的冰凉,是她的眼泪,还是内心的痛楚所造成的幻象,他沉沉的眼神落到衣柜门,门边缝隙渗了点光进来,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宁酒眼泪又差点掉下来,轻声说:“我在这里。”
“这几天我睁开眼睛,耳边总能听见她的呼喊声,喊我该吃饭了。”顾暮迟声音低哑,“以前一直以为还有明天,明天外婆给我戴上那顶帽子,明天她叮嘱我放学早点回家……无数个明天。”
“……”
他喃喃道:“原来没有明天了。”
-
电影院外,霓虹灯的光线耀眼璀璨,城市的夜晚,路灯光线存在死角,走在路上,右侧小公园的树林,黑影摇曳,显得比以往神秘恐怖。
卢飞宇今晚受了刺激,这会儿正处于一惊一乍的阶段,经过转角的黑暗角落,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可能是小松鼠,或者流浪猫。他原地蹦了一下,跳远了些,声音紧张得颤抖:“你们说世界上有鬼吗?”
蒋舒喻不知道怎么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顾暮迟低头看手机,不屑回答。
只有宁酒抬头看了看昏黄的路灯,笑着说:“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希望真的有。”
“啊。”卢飞宇震惊地瞪大双眼,“为什么?”
她将手揣进衣兜里,夏天的热风吹动,掀起一片雪白的衣角。
没再吭声。
因为想见到那些逝去的人们。
永远相信,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他们不是真的消失了。
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也许几十年后,仍然有机会,再次见到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夏天接近尾声, 持续了几个月的蝉鸣终于止歇。
九月底的温度持续拔高,下了几场大暴雨,突然下降了十几度, 秋季提前来临。
学生们陆续穿上秋季校服, 蓝白条纹的袖口宽大,绕一圈几乎能打个结。
宁酒喜欢下雨后的世界,色泽更鲜明,充满了鲜活的气息,雨水将所有灰色的东西,冲刷得一干二净。
那天看完恐怖电影, 卢飞宇沉寂了许多天,鲜少约人。
群聊也不太刷屏了。
据蒋舒喻透露,这家伙最近在刷温暖治愈的动画片, 刷了大半个月, 用来拯救自己被污染的眼睛。
小朋友看什么, 他就看什么。
蒋舒喻:【我看他的心理年龄已经退化到幼儿状态了。】
宁酒:【哈哈(表情包)】
冷不丁,屏幕下方多出一句话。
卢飞宇:【你们够了, 群聊吐槽我,当我不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