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竹马(20)
宁酒:“他从小就这样。”
蒋舒喻翻旧账:“以前我找他抄一下寒假作业,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
蒋舒喻:“但他好像对你不同,很少不搭理你。每回出去聚会,眼神都放在你身上,你不想说话,他还要没话找话。”
“……”
“上次逛街你还记得吗?你的手套忘记带出餐馆了,连你自己都没察觉,他第一个发现。还有你对卢飞宇说话,这个耳朵不好的没听见,蹲在路边系鞋带的顾暮迟倒听见了,我真服了,这家伙耳朵就长你身上了。”
对顾暮迟的吐槽,蒋舒喻能说出一堆。
宁酒:“所以我想主动跟他谈一谈,问清楚他在想什么。”
“不能对他态度太好,不然人会变本加厉的。”蒋舒喻分析,“男生都这样,被一帮小女生众星捧月,又受到老师的夸赞,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特别牛/逼。”
“那倒没有。”宁酒诚实地说,“他是高傲了点,但并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蒋舒喻:“?”
宁酒陷入回忆:“曾经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任凭别人怎么敲门,都不肯打开。”
蒋舒喻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酒轻声说:“觉得自己除了成绩以外,一无是处。”
-
宁酒想起那一天。
语文老师批改随堂测验,成绩出来了,她坐在讲台前分发试卷。
每喊一个名字,叫到名字的同学上去拿。
为了鼓励或者批评学生,老师喊名字后,后面又会报出他们的成绩。
让所有同学听见别人的分数。
小孩子对成绩既期待又害怕,他们正襟危坐,神情紧张不安。
语文老师:“彭珊,九十五分。”
同学们顿时掀起惊呼声,纷纷看向前排短发的彭珊,她的脸上洋溢着雀跃的欢喜,蹦蹦跳跳往讲台上走去。
“这次彭珊成绩非常出色,”语文老师低头翻试卷,似乎在寻找什么,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第一名。”
再一次传来喧哗声,大家没再看彭珊,不约而同回头瞅顾暮迟。
顾暮迟竟然不是第一名?
伴随大家的惊诧,语文老师终于翻出某个人的试卷,满脸失望:“顾暮迟——”
她叹息一声:“你语文每次都考满分,这次为什么作文空白,才考70分?”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父亲 》,占30分。
他一个字都没写。
宁酒替顾暮迟捏了一把冷汗。
他走上前,一言不发接过试卷。
语文老师看了看他,从他嘴里显然得不到答案,她没再拖延时间。
等手上的试卷空了,“放学后让家长签字,明天早上把试卷收上来。”
教室一片哀鸿遍野。
宁酒拿着成绩惨烈的试卷往家里走,背着小书包,脚步轻松。
乔晓霞和宁仁永对她的要求不高,身体健康就行,很少给她压力。成绩考差了,最多叮嘱一句,下次好好学习,然后用各种奖励诱哄她,如果考90分,就陪她去游乐园玩。
宁酒不太为分数操心,觉得这一次考不好也没关系,游乐园大不了下次再玩。
家在三楼。
宁酒走上楼梯,第二层转弯,往第三层走上去的半途,冷冷清清的楼道,猝不及防响起天崩地裂的摔门声。
她当场吓了一跳,头往上抬。
陈建站在门槛边,手指戳向试卷,力气大到能戳出个洞:“你像什么话?给我考出这种成绩来。”
从宁酒的角度,只能看到顾暮迟的小半个身子,头微微低着。
“你妈再婚了,没人管你,你爸又是个精神病,以为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过好日子?除了我和你外婆,没人要你了,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她的视线盯着他。
顾暮迟抬起头,格外倔强的,一字一句地辩解:“他不是。”
他的眼神漆黑,毫不畏惧家长威严。
被顶撞了,陈建更加恼怒,太阳穴突突直跳。
顾暮迟神色依然平静:“老师让家长签字。”
陈建简直气笑了,还签字?
他的手将试卷攥得死紧,脸颊肌肉鼓出,看着挺吓人。
嗤拉——
一道又一道撕裂的声音。
试卷被撕成一片,十片,二十片……
陈建神情难看,笼罩着一层阴云,越撕越觉得可恨。
顾暮迟和他爸实在太像了,每次看到他,他的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种厌恶。
周围没有其他人,安静到落针可闻。
纷纷扬扬的纸屑从空中飘落,铺满一地,有几片甚至掉在了顾暮迟的发顶。
他没什么表情,把纸屑拿下来,攥进手心里。
宁酒没见过这种可怕的阵面,受到极大的震撼。脸色发白,脚步就跟被钉住似的,完全动不了。
明明他的成绩这么优秀……
只是偶尔一次失利。
但陈建像失去理智,天要塌下来压死他一样,撕完试卷扬长而去。
顾暮迟对周围充耳不闻,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他站了几秒,等人走了,蹲下身子慢慢捡起碎纸。
宁酒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走到他的身边,他没抬头。
“我帮你一起捡。”她小声说。
很担心他又一次推开自己,她一边捡,一边感到紧张。
顾暮迟不拒绝,也不回应。
她蹲在他旁边,柔软的发尾垂落,几乎触碰到了地面。
将散落地面的纸屑拾起,黑字与白纸的对比过于强烈,她的心情仍在胸口激荡。
宁酒握着冰冷的纸片,因为较强的共情力,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被撕的是她的试卷。
这让难受得窒息起来。
两人沉默蔓延。
谁都没说一句话,呼吸放得很轻很轻。
快捡完的时候,宁酒伸出白皙的手心,把碎纸还给他。
顾暮迟垂着头接过来,低声问:“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宁酒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抬起眼睛,眼底毫无波澜:“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坚持?”
这句话,像在对她说。
可是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不确定。
他似乎认为自己不值得别人的喜爱。
不值得让人坚持不懈跟他做朋友。
宁酒想了想,放下书包找东西,边找边说:“你等等。”
顾暮迟从没等过别人,但这次,他等了一会儿。
她掏出一张颜色华丽的贺卡,扬起笑容说:“答案在贺卡里,送给你。”
他盯了她一会。
女孩子的笑容真诚,眼睛里蕴藏着某种媲美星光的色泽。
灼目到无法直视。
顾暮迟慢慢的伸出手,试探般接过她的贺卡。
翻开来看了一眼,待看到那些真挚的祝福和赞扬,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等他的反应,等他允许自己进入他的世界。
而他盯着贺卡,反应出人意料,毫无预兆后退了一步。
宁酒怔住。
他火速关上了大门。
像门外有什么让他避之不及的存在。
携带着灰尘的风冷漠生硬地扑了她一脸,她注视着紧闭的大门,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觉得太突然。
“顾暮迟。”
她扎着双尾辫,歪了歪脑袋,想不通为什么,后来干脆不想了,坚持不懈喊着他的名字,用力拍了拍他的大门。
他独自藏在房间里,不愿意打开。
她又拍了拍门。
他仍旧没反应。
一道薄薄的门板,划出了两个界限分明的世界。
一个站在门外。
一个站在门里面,不允许任何人的进入。
在这个寻常的下午,她触碰到了他的某些伤痕。
想要深入了解,然而,他心墙太厚,只要她稍稍探出触碰的手指,他便立刻缩回了自己的世界。
八岁的宁酒,还不太懂得,以为他对她厌恶至极。
往后的日子,她开始逐渐明白。
他其实没有特别讨厌的人,更没有特别喜欢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