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竹马(113)
他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她,是他太自卑了。
当时她不在意,更不愿意相信,顾暮迟那么骄傲而强大的人,竟然会在自己的面前,展现这种完全不符合他本人的情绪。
她不能接受。
此时,语音条发送给对方,穿插了一声哭腔。她的眼泪从眼尾凝聚成一滴水珠,滴落到翻开的专业课本上,氤氲出一圈渐渐扩散的水渍。
眼前的事实告诉她。
倾慕曾经对顾暮迟的分析,
其实就是对他自己的分析。
她以前不愿意相信,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她不肯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宁酒的眼泪接连不断砸到纸面。
无声的哭泣,有时候比嚎啕的大哭更能表达出内心的受伤。因为这种受伤,并非向外寻求安慰,而是真实暴露出来的伤口。
大概几分钟后,顾暮迟的电话接二连三响起,急促到了极点。
她抹了抹眼角,按了下接通。
话筒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向来冷感坚硬的声线,被她的泪水给浸泡得发软,隔了根电话线,还哑了几分:“为什么哭了?”
宁酒原本想要细究那段往事,情况连她都意料不及,那些问话早已淹没在自己的泪水里。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暮迟的电话里传来人声,还有奔跑时刮过耳畔的风声。渐渐地,他的声音带了丝跑步后的喘。
她猜不出他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马上明白过来了。
他声线微紧:“下楼,我在你们宿舍楼门口。”
“……”宁酒沉默。
“快点。”他的嗓音愈发轻,像羽毛一样掠过心脏,“让我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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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酒过了挺长时间才下楼,这段时间她压制着哭声,冲话筒里的人说:“你等等,让我冷静一会。”
随后挂了电话。
黎夏在看剧,声音外放,电视里的配乐掩盖住,她压制的哭音。
宁酒不知道能做什么,她已经深刻明白了自己的无力,作为一起长大的青梅,却对他却一知半解。
任何情绪,不管是负面或者正面,必然有它们产生的原因。
她莫名觉得这是她的错。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才会冒出自己不如别人的情绪。
宁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哭得不好看,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镜子里的人简直变了另一个人,她觉得极其陌生。在洗手间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完心情,下楼去找他。顾暮迟仍然等在女寝门口,她走出来的刹那,他迎上前,不管周围多少人,双手张开就将宁酒拥入了怀里。
周围喧哗声渐起,女寝楼下常常出现小情侣难舍难分的景象,一般晚上比较多。
这样光天化日的拥抱少见。
耳边响起女生的议论,宁酒像没听见,眼眶又控制不住湿润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平静被泪水冲走了,最后一根理智线断裂,那些不舍得和心疼全没了,明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这样对待他,另一种汹涌的情绪占据了胸口。
她抬头,像受不了,大发脾气:“你总骗我。”
恼怒持续涌上心头:“你骗我你不喜欢我,你骗我你是倾慕,你骗我卸载了游戏,你还骗我你忘记了游戏名。”
顾暮迟任凭她发泄,宁酒的情绪横冲直撞,她无法忍受他的沉寂和悲哀,一口咬上了他的锁骨,他还没反应,整个人像成了雕塑,咬出血了也不疼。
尝到他的血,宁酒眼泪更汹涌了,那些流动的崩溃顺着他的血流了出来,她小声问他:“疼吗?”
顾暮迟掐了一把她的脸颊:“牙齿还挺利,当然疼了。”
宁酒抿了抿唇。
“心更疼啊。”他笑出了声。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笑容,不像笑,像无声的难过。
宁酒也跟着挤出了丝笑,她知道,她的笑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怔怔看着对方,谁也没开口,或者,不知道该用哪个开场白来解释他的隐瞒,两人多年的分分合合。
徘徊的女生更多了,连宿舍楼上也有脑袋冒出来看热闹。
顾暮迟给她擦了擦眼泪,她抬眼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他垂眸,打量了一下她脸色,她的眼角仍带着微红,他嗯了声,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太阳穴,“我带你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大城市人群聚集,不论哪处公共场合,最多的就是人,除非一些私密场合。
他想了想,陪她来了学校附近的游乐园,又包下了摩天轮的包厢。
宁酒曾在摩天轮的顶点告白,她满怀忐忑和期待,等他一个确切的回应,却在之后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某个少年。
如今回到相似的地点,两人的身份已经不是从前了。
他们终于互诉衷肠,真真正正走到了一起。
当摩天轮再度升到起点,学校的建筑物一览无余。
顾暮迟与她并肩坐着,微低着头,下巴磕到她的发顶,把她揽到了自己宽阔的怀里。
“我一直以来,无法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口。”
宁酒用手环住他的腰身。
他继续说:“因为这件事不仅牵扯到我们俩人,更涉及到双方的家庭。”
宁酒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前,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这会让她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顾暮迟宁愿自己单独承受,这些来自外界的压力,也不舍得他心上的女孩,去跟她的父母争吵,由于他的存在,使得她与家里的关系变差。
如今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事情的起因结果——
为什么选择离开她。
又为什么莫名其妙伪装成陌生网友,来接近她。
他默不作声收紧了胳膊,宁酒在这股强烈有力的拥抱中,感受到了他无奈的情绪。
以前很少对事情的本质盘根问底,发生就发生了,她懒得多想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别人话语里的目的。即使必要的揣摩,也不会花太多时间。对她来说,有这个精力想东向西,还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此刻一改先前的迟钝,宁酒从他只言片语中,听到了一个关键词。
双方的家庭。
她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真相,依然不够确定:“你说家庭,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顾暮迟没想到她变敏锐了:“……”
宁酒又问:“谁?同学的议论?还是我爸妈?”
提起最后的一个可能性,她的声音无意识颤了颤。多么希望,父母跟顾暮迟之间从未发生过摩擦。可是她知道,顾暮迟很少把陌生人的指责当回事。能够真正伤害他的,一定是他在意的人。
顾暮迟一言不发,脸色迟疑,她逐渐猜到了真相。
“我不愿意变成一个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人。”宁酒语气艰涩,眼角还未消散的红,又加深了一些,“他们说了什么?那天去游乐园,你为什么拿帽子花了十几分钟?”
曾经发生的一切,像被一层迷雾笼罩。
她看得不真切,当迷雾散去,她终于清晰回想起当时他的异样,他拿着帽子走出楼栋,神情的灰暗与颓丧。
那么淡,她几乎没有察觉,也可能是察觉到了,但下意识认为他跟陈建吵架了。
顾暮迟摸了摸她的脸,微微湿润,她又掉了几颗眼泪。他的心慢慢揪了起来,嗓音发哑:“别哭了,我什么都跟你说。”
“别骗我。”她声音喃喃,无意识重复了遍,“别再骗我了。”
“我不骗你。”顾暮迟扯了下唇,“在这之前,事先声明,我不是内心脆弱的人。”
“……”
“旁人的三言两语或许会影响我,但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永远是我自己。”他擦掉她的眼泪,喉结滚动,“我对自己挑剔,接受不了未来对你可能造成的伤害。”
等宁酒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把摩天轮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边说边观察宁酒的表情,一旦她出现某种不对劲的表情,便止住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