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38)
王法站在她身边, 单手摊开,林晚星把刚买的烟递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学生都在,王法接过烟盒,转了一圈,把烟塞回了运动家居服口袋。
“咳。”
“咳咳。”
学生们做作的清嗓子声响起。
男生们因为刚才搬了重物,一个个脸都憋得通红,脸上还拿捏着夸张的表情,看看她,又看看王法。
天台南侧并排了两间长屋,左侧一间灯亮着,门口摆着户外遮阳伞和沙滩椅全套,桌上有拉开的啤酒罐,很显然属于她的租客。
王法没有开门回家的意思,他径直走向遮阳伞坐下。
俞明屁颠颠跟在王法身边:“教练,你和我们老师,真住一起啊?”
王法单手握在易拉罐上,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清楚,一切以你们林老师回答为准。”
“噢~!”
眼见学生们又要起哄,林晚星赶忙举手投降。她掏出那串丁零当啷的钥匙去了右边那间屋子的门:“真没有,就我们学校不让实习老师住宿了,所以我搬来这里住,这是我家。”林晚星强调。
“那教练呢,这也是他家吗?”陈江河很犹疑地问道。
“他是我的房客。”林晚星推开屋门,回望屋外的学生们,说,“这栋楼,是我的。”
在学生们震惊无语的目光里,林晚星感受到了点“复仇成功”的快感。
天台上这排屋子,属于当时的“违章搭建”。不过据说爷爷奶奶把楼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来管。
屋子里很干净,林晚星提前拜托出租中介来打扫过,但也相当简陋。学生们替她把纸箱搬进屋内,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就住这儿?"祁亮颇有些不屑地问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租个好点的地方。”
林晚星放下自己的拖杆箱,笑道:“那你们这么闲,怎么跑我家来了?”
这个转折相当突兀,没等学生们反应过来。
林晚星径直走出屋子,她在王法对面拖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付新书身上。
林晚星有些意外,付新书还能成为干坏事的牵头人?
这时,付新书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练习册,他把练习册翻到某一页,摊平,放到了她面前。
付新书:“我今天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被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画着一份手绘地图,借助屋内灯光,依稀能看到地图上歪歪扭扭的彩色线条。
地图画在一道三角函数题上,横纵轴成为了最完美的坐标。笔是很常见的水彩笔,画虽然随意,但又很明显标注了“宏景八中”“老体育场”以及他们所在的这栋“梧桐路7号”。
“梧桐路7号”这个栋楼,被画成了分层宝箱的模样,但标注有宝物的楼层却并不在天台,而是在二楼。
林晚星脑海中浮现出很多模糊的回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付新书:“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付新书顿了顿,“但我后来想,这是不是和秦敖他们收到的东西一样?”
“所以你联系了秦敖他们?”
“恩。”
祁亮一脸茫然,林晚星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中介给的那串沉重钥匙,按照上面贴着的标签,翻到了2楼的那几把。
“我们去看看?”她说。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亮起又暗下,拾级而下,仿佛穿梭在漫长的回忆长廊里。
和5层一样,2楼的楼梯口也是一道同色系的铁门。但与5层不同的是,当林晚星掏出钥匙,推开楼道门,陈旧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这里,学生们的呼吸和脚步声也变轻了。
眼前是条昏暗的走廊,借着外面的楼道灯,能依稀看到水磨石地砖,墙上贴着什么东西,但走廊深处却完全照射不到。
学生们蹑手蹑脚在楼道里找开关,林晚星向前走了几步,摸向记忆里的位置,咔嚓一声轻响,头顶白炽灯扑朔着亮起,照亮了整条走廊。
墙壁上是陈旧的公告栏,走廊两旁是两间教室,墙上贴着一些书法和素描作品,甚至还有优秀考卷。而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个招牌。
上面是“元元课外辅导班”几个大字。
第36章 元元
36 元元
空气里是纤细的灰尘, 在老旧白炽灯管边浮动。
林晚星回过神,在她身后,学生们很是拘谨地站在走廊里。
他们蹑手蹑脚, 却又止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下一步的行动。
林晚星缓缓走到其中一间教室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电灯点亮,时光仿佛还在昨日。教室是由原先的居民房改建,因此比常规的要小一些。
窗棱蒙尘,教室里桌椅齐整。黑板上有常年书写后留下的板书痕迹, “高考倒计时【】天”是用黄色油漆写上去的。字迹剥落了一些,剩余部分却还很清楚。教室墙上贴着品味很奇特的画作,而后是一整排通体书柜, 摆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书籍。
林晚星的手从柜门上滑过, 依次看去, 书柜里收集了不同版本的教材和辅导书。
人教版和外研社的都有,《三五》与《黄冈》《海淀密卷》也很齐。不仅如此, 里面还摆着每版课标要求的所有课外读物,古今中外,分门别类。更离谱的是,书柜最靠窗那架里全是小说, 金古双全,阿西莫夫和东野圭吾也不缺,甚至《盘龙》和《微微一笑很倾城》都有。
整个空间都透露着严肃活泼相得益彰的气氛。
不知不觉,学生们各自挑选座位上坐下, 林晚星走上讲台, 再度看向她的学生们。
秦敖还在四处张望, 付新书的手不由自主蹭着桌面,俞明目光活跃,而祁亮,直接举起了手。
这是林晚星第二次正式站在讲台上,和第一次一样,她又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你们先听我说完,我再回答。”林晚星说。
这间辅导班的故事很简单。
林晚星告诉学生们,她的奶奶叫沈淑元,元元是奶奶的小名,反正爷爷总这么叫奶奶。
据说外太公给奶奶取这个名字,是源于陆游的一首《读书》小诗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二万言。
“元元”的意思是营营众生。
她的爷爷奶奶都是特级教师,老两口从学校退休后,买下这栋老公房,不仅对外出租,还自己在二楼办课外辅导班,发挥余热。诗意契合二老心声,辅导班的名字,也很自然而然,取自于此。
当时辅导班学生很多,还有不少贫困生。
林晚星在有些年份的寒暑假,会来爷爷奶奶辅导班混日子。她一个小屁孩,坐在高中生堆里听课,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囫囵吞枣,很有意思。
后来她爸爸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好,她就很少回来。两位老人岁数上去,身体不好,上不了课,听说这里变成了提供给学生们的自习室,顺便帮家长们看些年纪小的孩子。但人无法熬过自然规律,老人过世,辅导班的门就自然而然锁上了。
现在想来,很多事都令人非常后悔。
故事讲到这里,学生们已经变得非常安静。
从男生们的角度来说,先是收到什么“免费借球卡”,然后又是“黑白填字游戏”。更巧合的是,他们刚开启课外补习事业,付新书就收到了藏宝图,一间老旧课外辅导班就此打开尘封。怀疑她在里面搞鬼理所应当,她只能再次解释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对林晚星来说,她现在站在这间教室里,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只能确定有非常关心这些学生的人,通过各种方式,让她和学生们彼此间产生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