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61)
一个冷静, 一个愤怒。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杯子贴着周叙言脸颊擦过, 落在地上。
屋内陷入安静, 舒悦坐下, 双手捂脸像透支了浑身力气。
这场单方面的争吵再次画上句号。
周叙言扯了张纸巾想要替她擦拭手指沾染的啤酒, 但刚碰到就被躲开。周叙言心里一痛, 低声道:“真不想再见到我?”
舒悦沉默不言。
周叙言收回手,自嘲地问,“不见我会开心轻松,对吗?”
“我们半点可能都没有了,是吗?”
每问一句,就如一把很钝很钝的刀在心上剌,处处不见血却痛如刀绞。那些本来要坚持的话都哽在喉咙,因为她让自己放过她,即使这样愤怒下,都在克制情绪不伤他半分。
周叙言忽然发现,他带给她的,只有伤心难过和痛苦,又有什么资格再让她原谅。
舒悦慢慢抬头,情绪已经缓解下来。
她平静开口,“知道你当年走后我做了什么吗?”也不等他说话,自问自答,“你走之后,那三个男人被保释,他们的生活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甚至在喝醉之后当做炫耀的谈资,肆意议论那件事。我知道我告不到他们,也告不了舒时翼,我没有证据,我一个人在警察局坐到快天亮,我没等到你,我在那条巷子里等了一天又一天,你没来,我等了你很多年,就在我不抱希望的时候,你出现了。”
“当知道你记得我时,我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记得我,只是因为我而记得我,没有那个所谓的舒家和繁世的前缀。你瞒着我,一部分是怕我抗拒治疗,另一方面,你觉得自己有足够能力应对我,自信不会被我发现,对吗?”
周叙言艰难的滚了滚喉结,“是。”
舒悦笑得酸涩,“你觉得你在这段关系里掌握主动权,可现在你发现自己好像预判错了,所以才重新来找我。”
“不是这样的—”
舒悦打断他,认真地问,“周叙言,在离开的那几年里,你有没有一次想过联系我?”
“想过。”周叙言说,“但是我怕。”
舒悦点点头,“怕我忘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有同样的害怕?”
周叙言哑口无言。
他当时陷入极度的自我唾弃和怀疑中,一心扑在心理学上无暇顾及其他,在坚持不下去时会想到那个雨夜,会想她会不会已经忘记自己,但他忘了打不通电话的舒悦多焦急无助。
舒悦喝了半杯酒,继续道,“那天你收拾东西离开后,我想着过往的种种,企图找到你有真心待我的成分,但我找不到。”
“舒悦.......”周叙言看着她心死如灰的神情,心口一痛,“在这段感情里,除了隐瞒病情的事,我没有对你撒过谎,半句都没有。”
“不重要了。”舒悦声音疲惫,“周叙言,你放过我吧。”
她双手捂脸,声音沙哑极力克制决堤情绪,“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经历一遍同样的事,不想再每天猜测你话里的真假,不想一遍遍的独自拉扯,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放过我。”
周叙言感觉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每寸肌肤都被凌迟剥离。
她求他。
恳切的求他。
在那样受制于人都不肯低头的人,此时颤抖着双肩,求他离开她。
周叙言仿佛遭受世上最痛的酷刑,不是因为留不住她,而是她很痛苦。
他声音颤抖,“好,我答应你。”
他想伸手安抚地碰她头发,怕她再躲开又收回,“以后我不会再刻意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再打扰你,我......放过你。”
舒悦依旧将脸埋在掌心,没说话。
周叙言起身,将桌子和地上的残渣收拾干净,装进垃圾桶带下楼。在走到玄关时顿了顿,回头看舒悦,她没再抬头,更没再看他。
“少喝酒。”
“生日快乐,圣诞快乐。”
说完,门打开然后又关上,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叙言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里面一阵安静,他苦涩地笑了笑,迈步离开。电梯红色数字跳跃,铝合金的门打开,他进去按下关门,门重新合上。
周叙言无力靠着厢壁,头顶灯光刺痛双眼。
到达一楼,走廊灯没亮,周围黑暗吞噬而来,无形的一双手扼住他脖子。他脸色苍白,风吹起衣摆一角,修长的身影下,周叙言从大衣外兜摸出另外一个盒子。
里面是终于修复好的水晶球。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回身仰头某一层还亮着灯的房间,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下一秒,灯光熄灭。
周叙言把水晶球重新揣回外兜,转身离开。
他没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陆宁然的酒吧。
推开门,灯红酒绿与喧嚣沉重的重金属席卷,陆宁然正好从楼上下来,身边还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国内某知名导演。
“周教授?”导演率先开口。
周叙言轻轻颔首,“你好。”
在外人面前,周叙言素来清冷,但因为良好的教养也不会让对方觉得被敷衍。
陆宁然已经跟导演谈完事,寒暄两句后导演便离开。
“你怎么突然上我这儿来了?”陆宁然问。
周叙言来的次数不过,仅有的几次都是贺星越叫来的,大半夜主动来头一次。
周叙言坐上高脚凳,两条长腿踩实地面,“睡不着来喝点酒。”
陆宁然眉梢轻挑,让酒保给他倒酒,“出什么事了?”
周叙言摇头,接过酒杯猛地喝了一半,酒精淌过喉咙辛辣,如刀在割,但这点痛不及心上的万分之一。周叙言将一杯酒喝完,对酒保道:“麻烦换个浓度高的。”
陆宁然猜了个大概,“你去找舒悦了?”
周叙言加冰块的手一顿,“嗯。”
冰块落入混白酒精中,周叙言像饮鸩止渴的旅人,酒精就是他唯一能缓解疼痛的良药。但接连几杯高浓度的酒下肚,非但一点醉意没有反而越来越清醒,清醒到酒精也好似变成舒悦的眼泪,疯狂挤压碾碎心脏。
陆宁然在旁看着,不用问就知道两人不欢而散。
舒悦的性格他多少有听闻,在得知被欺骗还能既往不咎不报复的恐怕也只有周叙言。
“你这是准备要把她哄回来?”
周叙言纠正,“是追。”
追?
陆宁然脑海忽然浮现阮慕晴的脸。捏了捏眉心,让酒保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你怎么追的?”
他还真有点好奇周叙言怎么追人的。
周叙言垂眼,看着在水晶球里重新旋转的公主,“不重要了,都结束了。”
舒悦不会再回来。
他们彻底结束了。
午夜下了一场雨,清晨时开始飘雪,气温再次下降到达零下。
玻璃起了一层水汽,舒悦用手抹开,掌心一片冰冷。小区里有小孩兴奋的玩雪,堆雪人。
淮川下的第一场雪。
在她生日的这天。
舒悦起了个大早,煮了碗面条加煎蛋。
吃过饭后出门,去取昨天预定好的蛋糕,粉色的奶油,上面有四个小人。
以往的这一天她都是在疗养院度过的,宁慧会在这一天认得她,记得这是她的生日,但时间很短暂,像片刻的清醒。
下雪后的山路湿沥沥,舒悦开得较慢,到疗养院时看见宁慧站在门口台阶上,东张西望的等着,见到她来面露欣喜,伞都没撑快步迈下台阶。
“妈。”舒悦喊了声。
“哎。”宁慧应。
一瞬间,舒悦眼眶蓦地发烫。
她笑着,声音沙哑,“我带了蛋糕和你喜欢吃的板栗。”
宁慧温柔的笑着,像记忆中小时候一样的温柔,伸手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就在手指快要碰到绳子时忽然停住,眼里的慈爱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
完全的陌生。
“你是谁?”宁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