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58)
到警察局后,他给舒悦留了电话和一颗糖,去找程教授,打车时发现手机不见了,无奈只得跑着去,等回来时舒悦已经离开,从值班的民警口中描述得知来接她的是某家大户的管家。
那是周叙言第一次生出自卑。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很快她就会忘记他。
于是他开始逃避,在异国他乡无数个快要坚持不下去和自我怀疑的夜里,靠回忆她在自己的安抚下平复心情而坚持下来。也不止一次想过,她是否还记得他,是否拨打过那个电话号码,无法拨通时会是如何心境?但每次都不敢继续往下,怕她没拨出过,也怕她拨出过。
直到他完成学业回来,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去了那个巷子。
那里已经被拆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找不到半点以前的踪迹。仿佛被城市遗忘的地方重新变得繁华,住在这里的换了一群面孔,没人记得这里当年发生过什么,也没人记得他。
他去拜访了程教授,程教授让他带着请柬去徐家祝寿。他知道程教授是想他在上流社会里露个脸,他应承下,在前往徐家的路上,他看着路边的行人,猜想今晚会不会遇见她。
或许是老天眷顾他,他一眼便认出舒悦,从他眼里他辨别出来她也认出自己来,那个电话她打过。这个认知让他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又酸又麻,还有欣喜。
被她记得的欣喜。
后来他发现她或许也患上双相情感障碍,这些年他也遇见几个同样症状的人,但都未动过想要自己治疗他们的念头,只是会帮他们介绍好的心理医生,定时的集体的做心理疏导,但当确认舒悦的病情时,他想要治好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努力,治好她,不管付出什么。
舒悦提出交往在他意料之外,在那一刻他有瞬间想点头,但很快又胆怯,胆怯如果真的交往被她发现光鲜亮丽皮囊下那个伤痕不堪的自己,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在舒悦又一次追问下,反悔了,他给自己最后一个晚上考虑,但没想到半夜舒悦醒了。
他说服自己这样才能更好观察她,治疗她,理所当然的跟她在一起,在喜欢的情绪快要不受控制时用这个理由再拉回来。
这几年,他已经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忘了感情经不起谎言,他不知道当谎言被拆穿了应该怎么办,只是觉得道歉,任她发泄就好了,他相信可以安抚她,如当年那样。
是以,当后来舒悦的行为超出认知,他开始恐慌,开始手忙脚乱,开始想要弥补,挽留。
可不是他想弥补,舒悦就一定要。
不是他回头,舒悦就一直在的。
太晚了。
不止晚了坦白,更晚了那些年一遍遍的空号和无尽头等待。
周叙言手扶着长椅坐下,像是劫后余生的重重喘气,垂眼看自己的双手,袖子往上撩开,腕骨的疤很淡,此时却好似重新裂开,比当初刀刃划破皮肤更加疼痛。
跟周叙言说完那些话,舒悦也很难受。
她从小就学会看脸色,知道做什么说什么会让妈妈开心,知道怎么做会讨老师喜欢,她成绩一直稳居第一,拿到成绩单时老师和外公外婆还有妈妈肉眼可见开心,会夸她,会说她是他们的骄傲,会询问她想要什么奖励。
她想要的很多,只不过从第一次说了之后看着妈妈勉强的笑容便知道这个礼物很贵,但妈妈为了她的愿望咬咬牙还是会买,但会更加辛苦的工作,赚取加班费。
后来,她就不在要任何东西。
她深知实力和人际关系在这个圈子里是不可或缺的,这些年她几乎能一眼判断对方是个什么人,一开始她就知道周叙言不喜欢自己,但人最擅长的就是说服自己,她给自己洗脑,一遍遍找寻他喜欢自己的痕迹。
他亲口承认的喜欢,他的关心,照顾,都让她顺理成章的以为他至少也是喜欢自己的,但那句“没什么好喜欢”,让她瞬间跌落地狱。
如果谎言是真,那么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喜欢她,从来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私语
舒悦一直是个现实主义者。
跟每个人认识, 交谈都会去判断利弊,如何将自己利益最大化,计算在这场付出时间的人际交往中自己的所得所失, 她习惯了, 只是这些都未用在周叙言身上。
得知真相那天,她一直等着他的解释,大吵大闹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企图用这些举动来引得他注意,但不管她怎么砸怎么闹, 周叙言都好像事外人的态度让她挫败, 直到她拿起那个水晶球。
她有赌的成分。
赌周叙言到底是不是连送她礼物都在撒谎。
她赌赢了。
看见周叙言脸上出现着急的神色,她心里莫名有一种宣泄和报复得到反馈的快感,像是终于证明自己心里那一点微不足道可笑的自尊心。
她当时有过一刻犹豫, 但她更想看看周叙言的情绪到底还能到什么程度, 所以她故意摔碎水晶球, 但周叙言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淡漠平静, 仿佛只是在观赏一场与自己不相关的戏。在那一刻,她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
在一起没了意义,吵架没了意义,他和她也没了意义。她做不到每天说服自己那些事没发生过,原来用来自欺欺人的理由如今看来荒唐又可笑。
周叙言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她。
这才是她心里的刺。
夜色渐浓。
周叙言一遍一遍听着黑胶唱片的歌, 从头到尾, 开始结束。歌声填满寂静房间, 眼前浮现从认识到今天, 舒悦的每个表情, 说的每一句话。
门铃响起。
周叙言压下情绪去开门, 贺星越手里拎着一袋子的啤酒和一袋子吃的。
“有事?”周叙言问。
贺星越:“怕你失恋了钻牛角尖, 过来安慰你。”
“......”
周叙言没说话,只是侧身让贺星越进来。
贺星越听见屋内的声音,“新唱片?”
周叙言眼眸微动,“嗯,舒悦送的。”
贺星越有些意外,但瞧周叙言明显不高的情绪猜测可能是之前送的,两人还是没和好,可能关系比之前还差。
“还是没找到人吗?”贺星越问。
周叙言洗了个酒杯,“找到了。”
“然后呢?”
周叙言声音低沉:“没有然后。”
贺星越没太明白:“什么叫没有然后,你没有跟她坦白解释?”
周叙言到卧室关掉留声机,房间骤然沉寂,灯光倾泻洒落,勾勒出的地上阴影染上几分落寞。
贺星越以为被猜中,操心地继续劝,“老周,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根本不行,你要想挽回舒悦就得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她,再继续藏着只会把人越推越远,等时间久了,舒悦对你的感情淡了,那个时候再想坦白挽回就晚了。”
“已经晚了。”
贺星越怔了怔,“什么?”
周叙言抬手摁掉将唱片拿下来,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已经晚了,我留不住她。”
“我们错过了,她已经不喜欢我了。”周叙言双眼酸涩,难掩无助,“我失去她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前是一片迷雾,舒悦就在迷雾深处,但他拨不开迷雾,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远,一开始他还能看见身影,换她名字,渐渐地,她的身影远去,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她眼里的抗拒疏远和陌生,如扎根心里的荆棘,伤入骨髓无法医治。
贺星越没见过这样茫然无措的周叙言。
自他们认识开始,周叙言面对任何人和事都游刃有余,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沉静淡然,镇定自若。
“她亲口说的?”贺星越问。
“嗯。”
贺星越不解又好奇,“你今天去找她坦白了吗?”
周叙言是个不喜欢跟别人分享自己事情的人,但眼下他真的毫无办法,只能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贺星越,希望能从旁观者的视角帮他理一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