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46)
从被发现到被质问,他都全然照单全收,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欺瞒,以她想要的方式到来然后离开。
他坦荡无谓,冷静地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结果,反而是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怎么去面对一个认错态度良好,一个打着“为她好”出发的她所喜欢的,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抱歉,我—”周叙言想解释。
舒悦打断他,“不重要了,也无所谓了,周叙言,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来往。”
“......”
周叙言喉咙仿佛被生吞了一块石头,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他看着舒悦拿出手机叫代驾,没多久代驾便到了,舒悦从前排换到后排。
代驾好奇的看了他两眼,“这位先生不走吗?”
后排的舒悦摇上车窗,“他不走,不顺路。”
他们之间,再也不顺路。
红色轿跑扬长而去,带着洒落和果决,周叙言想到那晚她眼里的决绝,还有盛怒之后归化沉寂的眼。
回到家,灯光点亮房间每个角落,门关上,寂静和空寥吞噬房间的一切,也包括他。
周叙言看着桌上的水晶球,还有好不容易重新拼凑粘合的天鹅公主。
水晶球重新粘合很难,更难的是玻璃缺了一块,他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合适的,因为切片过小,工人也并不接这样的单子。
目光落在书架后面的相框,相框中是三人合影。
一家三口。
拇指从笑得一脸和蔼的人面上拂过,声音很低很沉,“妈,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无人回答他,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周叙言把相框放回原位,起身去洗漱,热水从头顶浇过,周叙言眼前浮现很多画面。
第一次雨夜见到舒悦时,她虽然害怕但仍不管不顾的冲上去,要将欺负自己的人置于死地,还有多年后再次相见时眼里流露的喜悦和惊喜,还有在舒家即使受制于人,依旧不服输的倔强,从舒家出来,抱着他,告诉他“谢谢他站在她这边。”
“从来没有人站在我这边,你是第一个。”
他还记得那晚她说这话高兴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学校受了欺负终于等到家长来撑腰的小孩。
耳边又浮现阮慕晴的话:“只有你可以帮她,她只相信你。”
周叙言心口莫名一痛。
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并且亲手摧毁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久等了,身体稍微好一点了,但还是头晕,状态也不太好,暂定隔日更。
二十四小时留言掉落红包。
第28章 银河
夜晚常见的下起雨, 周叙言半梦半醒间听见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像刻意要将睡眠中的人吵醒。
周叙言睁眼,房间里寂静无声, 只有拖鞋碾压瓷砖发出沉闷的脚步。他给自己接了杯水, 推开窗到阳台。
风卷着雨水落在脸上,阳台摆满各式各样的盆栽,原本开着花的盆栽因为这场雨被打得七零八落, 花瓣洒落在阳台各处,透着颓散和冷寂。
从阳台能看见学校操场, 操场周围的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黑夜狂风中倒下,周叙言在阳台坐下来,看着雨势渐渐变大, 看着最后一朵花瓣也凋谢, 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这一晚, 周叙言坐到天明。
下过雨的清晨雾蒙蒙, 像是给城市穿上一层冬衣,街边店铺放着很提神醒脑的歌,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淮川正式进入寒冬。
程教授开门见到他并不意外,像是早预料到他会来。
周叙言在沙发上坐下, 看着程教授慢斯条理地煮茶, 程夫人抱着猫在院子里晒太阳, 英短的猫被晒得柔顺光亮, 琥珀色的瞳好奇看着他们方向。
“找到答案了吗?”程教授问。
周叙言摇头, “她发现了。”
程教授更没什么意外, 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周叙言浅抿了口茶, “她发了一场脾气,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很平静的选择分开,然后—再不往来。”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周叙言喉咙如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连带着心口跟着震痛。
程教授:“你看不清楚她的真实想法,或者说,她现在的做法超出了你的预判。”
周叙言点头。
程教授将煮茶过滤掉的水倒掉,“那你纠结烦恼的原因是什么?”
周叙言被问住。
“叙言,你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学家,行为心理方面更是出类拔萃,但有句话你忘记了。”程教授叹了口气,“所有研究的结论,都来源于本体。”
“你想要治疗舒悦,这个过程中一切出发点都是基于你认知的双相情感障碍和行为心理,你并未真的,去瞰看过舒悦的内心。”程教授说,“她的爆发,她的沉默,皆来源于意识到这场欺骗,来自于你的欺骗,相较欺骗本身,你,才是核心关键。”
“我?”周叙言第一次有些听不明白程教授的话。
“你仔细想想,从整个过程到结束里,她的重点在哪里。”程教授起身,“谎言并不会真的伤人,握刀的,从来都是撒谎者本身。”
握刀的,从来都是撒谎者本身。
撒谎者本身。
从程教授家里出来,周叙言耳边不断回响这句话,原本困扰他的问题此时更看不透,一遍遍的缠绕,挽成一个又一个结。
周叙言并未回家,没有目的地驱车在城市穿梭,等回过神来已经来到疗养院,远远看见那辆红色的轿跑。想要掉头的念头被掐住,但也没下车过去,他还记得上次舒悦说那句话的决绝,何况,他也还没想明白。
二十分钟后,窈窕纤细的身影从大楼出来。
今天是舒悦特定看望宁慧的日子,宁慧依旧坐在长椅上,手里织着那件毛衣,毛衣已经快收尾,只剩最后一个袖子。像是认出她来,宁慧将毛衣放在她身前比了比大小。
“好像小了点。”宁慧自言自语,“但是悦悦比你矮,个子也没你高,正合适。”
舒悦很无奈地笑笑,顺着她的话点头。
她还是不认得自己,所有记忆都停留在小时候,把舒悦当做一个可以聊天分享的对象,跟她说舒悦小时候的事,一些很琐碎很平常的事,宁慧却记得格外清楚。
比如,舒悦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舍不得跟宁慧分开,在课堂中跑出来,追着跑了两条街,手里紧紧拽着早上出门时宁慧安抚她给的糖果。
糖纸被她捏的变了形,糖都化了也没舍得吃,老师问她为什么不把糖吃了,她一双眼怯怯地:“吃了糖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来接我了?”
这事是后来有一次老师讲给宁慧听的,宁慧抱着她哭,后来每次上学,她的包里都会有一颗糖果,一直到上大学。
“悦悦最喜欢吃薄荷味的糖,我偷偷存了好多,每天一颗,悦悦可以吃好久。”宁慧献宝似的给她看,“她最喜欢把糖藏在衣服左边兜里了。”
舒悦作为一个“旁观者”,听着母亲讲述过去的事,讲到一些很苦的时候,宁慧会泣不成声,委托她好好照顾舒悦。
舒悦问她:“你在这里开心吗?”
宁慧点头:“开心,不愁吃穿,不用挨饿受冻。”
舒悦点头,在走时宁慧忽然拉住她,“悦悦,妈妈希望你开心一点。”
她终于记得她了,也认出她了,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舒悦攥着那颗糖,看着宁慧步履蹒跚回到位置,像电影回放的动作重演。
她查过躁郁症,除了一些先天性的遗传,还有亲人后天的影响。她所有的迹象,都一一对应宁慧曾经的轨迹,换句话说,她迟早也会变成这样。
只是在那儿之前,她要将所有事情做完。
舒悦拉开车门,余光瞥见对面的黑色轿车,扯了扯唇,当做没看见驱车离开。
是夜,盛景大学。
贺星越来找周叙言时他还泡在图书馆,面前堆放着好几本心理学相关的书籍,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那双黢黑的眼从文字掠过,一页又一页,俨然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