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包围了黎明之子基地的特对部主力终于搜寻到了他们的准确位置, 在看见负责前期侦查的二队人员后一窝蜂地围拢过来。

“抱歉, 各位。”齐衡少见地对周围的同僚说着敬语，手上却动作强硬地将乱糟糟的人群挡在了林翼几步外的地方，“我们林队状态不是很好，情况汇报和信息交流什么的，都请直接跟我说……”

等他们跟后续处理收尾的部队交接完工作，又被随队而来的医疗车拉去处理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终于能回到属于二队的悬浮车上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天色都已经由明转暗，只剩下薄暮微光。

车上没有开灯，视野昏暗模糊，只能看见彼此影影幢幢的轮廓。林翼坐在那里，双肘撑在膝盖上，垂头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属于许飞羽的血。

原本稳定的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青年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将所有的动摇尽数掩埋。

唯独今天，即使是亲密无间的齐衡，林翼也不想被对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和他并排坐在车座另一边的齐衡体贴地移开了目光，将视线投注到窗外往来忙碌的其他同僚身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揣测起身边的友人：

会哭吗？

任性自我、肆意张扬，只会把别人气个半死自己却从不掉眼泪的许飞羽会为了林翼而哭泣，那么林翼呢，也会因为弟弟而红了眼眶吗？

他的好友林翼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总是在做正确而痛苦的事情。

就像当初顶着市议员候选的威逼利诱，也坚持要查清安向阳的案子，给受害者一个公道那样；

就像之前发现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的罪魁祸首靠权势逃脱了应有的惩罚，也依旧没被私仇冲昏头脑、跨过底线的坚守那样；

就像面对首都星郑家和其他位高权重者的压迫，也还是不卑不亢，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一定要用正当手段、行堂皇大道让仇人接受审判那样……

林翼总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走在光明无暇的道路上。

就像……发现了亲弟弟黎明之子成员的身份后，他所下定的决心的这样。

作为一名执行官，林翼是正确的、正义的，甚至是高洁无暇的、具有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他绝对能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问心无愧地朝着人类联邦和治安总署的星月徽章敬上一礼。

但是，林翼并不是智能辅佐官那样的机器人，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的他，作为一个在亲戚间寄人篱下地长大，极其重视家人的他，作为一个将弟弟视为珍宝的兄长的他……

在这份正确中所能感受到的痛苦，会有多么可怕？

依旧扭头看向车窗外的齐衡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他有点想抽烟，因为在车上又放弃了。

正确的代价吗？

对于林翼来说，这个代价未免也太过沉重了。

尤其是刚才许飞羽为了让他们两个活着跑出来，不顾一切地拼上了所有，完全没有去考虑过后果。在林翼和齐衡刚刚对他下过狠手，哪怕拿到的是他的尸体也要将人抓回去之后。

到了现在，这一点也只会让林翼更加痛苦。一个人会因为真挚的爱而痛苦——这本身就是地狱笑话了。

如果，齐衡想，如果他们真的抓住了许飞羽将其押送审查课让他经历之后的一切，甚至真的在抓捕过程中因为许飞羽的激烈抵抗而导致少年的死亡……

那么，林翼从今往后，还会有任何幸福的可能吗？他还会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再露出哪怕一次真心的微笑吗？

齐衡因此打了个寒战。

他终于将发酸的脖子扭了回来，从车上翻出毛毯盖在了好友身上，又打开了车内的照明和暖风。

林翼刚因为他的动作将头从掌心抬起来，就听到齐衡说：“我觉得，大冬天车里没开暖气还挺冷的。”

……

黎明之子总部基地。

许飞羽一睁开眼，迎面而来的就是属于斑鸠的那张娃娃脸，在眼前无限放大，“你终于醒了！”

不，事实上许飞羽还没有完全清醒，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现在全身酸软使不上力气，太阳穴更是针扎一般突突地疼，许飞羽这张人物卡的版面已经彻底陷入了状态糟糕的灰色Debuff光效中，现在不仅无法自如地使用超凡能力，连体能也大幅度下降，简直比当初在桑柳村遭受到桑小柔的精神污染，能力陷入混乱的那次还要糟糕。

但是斑鸠显然没有等他慢慢缓过神的耐心，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都说了你那样用能力会死人的，真是，你知道自己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

“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晕过去，把烂摊子都丢给我处理。基地可是一下子就炸掉全塌了啊，你还差点发生力量暴走……”斑鸠继续碎碎念，“我说，一个不小心真的会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猫头鹰！？”

还是旁边另一双更加稚嫩的手比较靠谱，扶着许飞羽坐起来靠在床边，然后把一杯温水递到了他手里。

许飞羽扭头，发现这也是一个熟人——烈火鸟苏逸，曾经跟他有过两次接触的小孩。

苏逸在刚知道许飞羽就是那个潜伏在特对部中的猫头鹰时，大吃了一惊。他曾经和斑鸠一起，去特对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那里给潜伏状态下的猫头鹰送过能够稳定超凡能力的药丸，但他一直猜测猫头鹰是有着寄生者身份的裴寒，万万没想到猫头鹰竟然是许飞羽！

许飞羽从苏逸手里接过水杯后喝了两口，终于稍稍缓解了身体上的不适和精神的萎靡，然后才有余力打量周围，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我包里的……”

“啊，那条狗，你捡来的吗？”曾经在逃出特对部的路上和野狗大战三百回合还输了的斑鸠抢过话头。

“前辈！那怎么可能是普通的狗？”苏逸立刻反驳，“看就知道了吧，那明显是一只克兽。”

许飞羽面无表情地：“那是裴寒。”

斑鸠：……

苏逸：……

最后许飞羽还是拿回了自己的狗，不，是搭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身上早就已经被血浸透的执行官制服、飞行背包、以及其他所有可能带有定位功能的装备，全都被斑鸠处理干净了，包括裴寒狗狗脖子上的那个项圈。再怎么不靠谱，斑鸠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粗心大意，暴露总部的位置。

但这也意味着，除了被时间停滞冻结的裴寒，许飞羽身上跟过去有关的东西一个也没有剩下，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就好像他在特对部、在林翼他们身边度过的那些时光，只是一场过于温暖的美梦，醒来之后便梦过无痕，连余温都散了个干净。

对了，裴寒还不知道他黎明之子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擅自把他带回了黎明之子，知道了的话……许飞羽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暂时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裴寒身上精神污染导致的力量暴走问题，救回自己好友的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许飞羽尽力忽略掉身体的疼痛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矮柜上放着的新外套，抱起巴掌大的小狗裴寒，“对了，负责治疗赋神者能力暴动的医疗室……”

“啊，那个。”苏逸主动站起了身，“我带你过去，苍鹭哥有交代过。”

不光是裴寒，许飞羽也需要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今天几次被许飞羽和苏逸忽视的斑鸠微微鼓起腮帮子，原本就是娃娃脸的他做出这样一幅表情显得更幼稚了，明明三个人里面斑鸠最为年长。

许飞羽目光偏移了一下，“之前的事情，麻烦你了，斑鸠。”他拉了拉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要一起去吗？”

斑鸠终于放过了自己酸软的脸，应下一起去的邀请，露出了一点得意的表情，“既然猫头鹰你诚心诚意地悔过了，那我就原谅你当初偏心先把红烧小排骨喂给了烈火鸟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