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我哥手下当卧底(112)
他还没有粗神经到觉得自家弟弟是在开玩笑,或者把许飞羽的杀人邀请, 当做年轻人一时热血上头、当不得真的气话。只要看见那双暗海般酝酿着暴风雨的蓝色猫眼,林翼就能意识到许飞羽的邀约有多认真。
即使如此, 作为兄长的他也没有立刻驳斥弟弟的话,而是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在展开调查的这些天, 林翼才是最辛苦、最受煎熬的那一个,再加上曾经的心理阴影和无可抵赖的PTSD症状, 他理应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容易陷入动摇和焦躁。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这个一贯温柔内敛的青年显露出了一种惊人的安定感。
“小羽, ”他的声音里是不同于平日的低沉沙哑,却依旧温和而轻缓, “要说……我没有对那些人, 那些站在个人立场,更应该被称为‘仇人’,而不是事不关己的‘犯人’的那些人……”
“要说我对他们没有恨意, 甚至是……杀意, 绝对是在说谎。”林翼最先坦诚了这一点。
而且, 说句不自谦的话,在不被任何人发现, 不留下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杀掉郑鑫鹏, 林翼并不是做不到。甚至, 将这场复仇伪装成克兽袭击人类的事故,对他而言, 也称不上是多么艰难的任务。
但是……
“但是啊, ”在许飞羽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中, 林翼不闪不避,直面了弟弟无言的拷问和质询,“但是,就这么杀掉郑鑫鹏,绝对不是什么正义的审判。”
“那只是我在因私仇而泄愤罢了。”只是这样而已。
“没有哪个人,有资格以个人名义去审判别人,没谁可以因为一己私欲,正当地杀死别人。”只能这样定义。
林翼的目光掠过齐衡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制服,又重新落在许飞羽身上:
“执行官是为了捍卫国家、维系社会稳定、从克兽手中保护民众而存在的。我们在入职时发誓不因任何事恐惧,不为任何人憎恶,以自己的良知,履行职务,公平公正。”*
“如果,”他说,“如果我用为了保护他人,为了成为执行官而训练出的能力,出于仇恨,去泄愤杀人……”
“那样的话,”林翼露出一个带着无奈的浅淡笑容,“那样的话,大概就再也不能坦然地穿上执行官的制服,不能问心无愧地直视治安总署的星月徽章了吧……”
他这样下了定论。
“所以,抱歉,小羽。”林翼端坐在那里,非常认真地回绝了许飞羽的邀请,“哥哥不能用你说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青年很快又做出了保证,“但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哥哥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曾经一度,觉得事情快要失控的齐衡终于呼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掌。
他当然相信作为至交好友的林翼,相信他坚定的信念、正直的人品和崇高的责任感、使命感,不这样就不是那个在遭逢巨变后依旧坚强地挺了过来,跟他一起长大,一起努力成为执行官的林翼了。
可即使如此坚信,齐衡依旧觉得在关键时刻说出蛊惑人心话语的许飞羽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但如今的他总不能跟当初一样,让林翼直接把这个危险物品丢掉。齐衡颇有些烦躁地伸手揉乱危险品的头发,说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我也会帮忙,这些事情交给大人处理就好,不会轻易放过那些家伙的。”
被乱揉了一通的许飞羽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否认两个人的话。
只不过……
所谓不会轻易放过的做法,那些人应得的惩罚,正义的、崇高的、公平公正的,能让人坦然面对、问心无愧的【审判】到底是指什么?
许飞羽再一次沉默下去。
……
林翼最近忙于收集证据,他准备重新提起诉讼,将用各种不正当手段逃避服刑的主犯郑鑫鹏,以及当年逃脱制裁的教唆犯们一起告上法庭。
这是一件相当艰难的工作,困难远远不止来自于林家案已经过去了13年,所有的现场证据都已经湮没在时光中这一点。
郑鑫鹏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从监狱里出来,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以郑家在首都星的人脉之广,能量之大,要为一件时过境迁的的旧案,让已经服满刑期的郑家独子补上违规减刑、监外执行的那部分,难度甚至比当年让郑鑫鹏被判刑还要大的多。
毕竟,郑鑫鹏一系列违规保外就医、疯狂减刑的操作背后,牵扯到的已经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串监狱和司法系统内部诸多为权贵大开绿灯的渎职者。
要郑鑫鹏补足刑期,就是要把这些人私下的权钱交易摆到明面上来接受审判,所要面临的阻力可想而知,他们的敌人绝不止郑家一家。
而教唆犯罪的那些人,当年天时地利人和,都没能给他们定罪,现在更不用说,只会比给郑鑫鹏重新量刑希望更渺茫。
有许多人都在帮林翼,除了齐衡这种死党,特殊对策部的同事、上司,甚至同为治安总署的日常对策部那边也没少出力气。
但如果真要做到这件事,林翼所要面临的压力、欠下的人情、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事情一步步推进,身边已经有人或是抱着对林翼的善意,或是被牵涉其中的人辗转请求说和,明里暗里开始劝说林翼放弃。
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年案子判也判了,刑期的事情,没必要过于较真。为此不惜树敌无数,搭上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甚至可能是人身安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对于诸如此类的劝说,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林翼全都好声好气地拒绝了,他本来也不是个会做出最聪明选择的人,林翼坦然接受这一点。
然而许飞羽看着最近分外忙碌,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打理,连青色的胡茬都从下巴上冒出浅浅一层的林翼,因为面临各方压力,越来越疲倦憔悴的兄长,少年湛蓝的猫眼眸光转暗,神色晦暗不明。
明明,明明哥哥只是想为死去的父母,为整个林家的惨剧讨回公道而已。甚至都没有奢望杀人偿命、以血还血的公平,只是要求那个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真正服完那二十年刑期,仅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种缺斤少两、大打折扣的公平公正,都要哥哥付出巨大的代价,要这么艰难才能做到?
最近秋意渐浓,天黑的越来越早,还没到特对部的下班时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许飞羽独自一人走在执行课的走廊里,和执行官制服配套的军靴底部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下又一下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有些空旷的通道中。
就在拐弯处,声控灯时间结束光线暗下去的那一瞬间,一队的新人执行官们从自己的驻地蜂拥而出,吵杂的说话声很快再次惊动了声控灯,走廊的灯光在明暗之间迅速流转了一个来回,却给突然遇见许飞羽的一队队员一种鬼魅突然贴脸的惊悚感。
领头的那个板寸头还是许飞羽的熟人——第一次见面,就在执行课食堂摔碟子摔碗,跟许飞羽差点直接打起来的谷英达。
之后,两边的关系只有更坏的份儿,在紧随其后的晋级考试中,许飞羽为了报复,耍了谷英达一次又一次,让对面出尽了洋相,最后还在万众瞩目之下,从连年优胜的无冕之王一队手中,夺走了晋级考试个人和团体两项桂冠。
自尊心极强的谷英达甚至因此大病了一场。
这样的双方,关系能好就见鬼了。
哪怕只是在走廊上撞见,火药味儿都浓到随时会因为一点溅起的火星发生爆炸。
“许、飞、羽。”谷英达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他对许飞羽的敌视,从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轻,反倒因为一队队长师新觉,唯一的特级执行官对许飞羽表现出的亲睐和欣赏,更多了妒意,牙间咬着的都是嫉恨,“你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