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当时感觉心里很委屈。

班主任都说过了不可能五十次考试五十次都是正常发挥啊，秦淮在二十次联考里失败了那么一次。母亲于是反反复复问秦淮是不是读书不认真了。

秦淮记得自己当时是掉眼泪了。

秦女士也给了秦淮一个拥抱，但是那个拥抱隔得太远，秦淮已经几乎要忘记那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眼泪的味道很苦涩，让人很难过，还有湿淋淋的感觉也让人很难过，怎么样都很难过。

秦女士说秦淮你一定要努力啊，一定要啊，妈妈没有一个好大学上，所以你不能辜负妈妈。妈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你下次一定会拿出一个妈妈满意的成绩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只考出这么一点点分呢？

秦淮感觉母亲的面孔和当时的面孔重合了。

这么多年，是他第一次认出母亲口红的色号。

好像当时也是这个颜色的口红，母亲也是这样的神情，明明眼尾下垂也要抿着嘴装作自己在笑。

“我说不出话。”秦淮在备忘录上这么写。

母亲皱了皱眉，很快又换成那种小心翼翼的笑容。

“没事没事。”秦女士说，“怎么样都是妈妈的秦淮。”

她甚至都不问秦淮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说出话来了。

也不问秦淮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秦淮心里很难过，像是冰雪消融那种冰裂开了的疼痛感。

好难受。

“秦淮，你为什么都不和妈妈联系？”

“为什么要这样任性？”

“知道妈妈又多担心你吗？妈妈晚上睡不着觉。”

“您可不是睡不着觉的人。”秦淮说，“您睡得比我都好。”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没有道歉。

好像秦淮在学校里经受过的痛苦，秦淮这些年的艰难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好像他们两个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很久没有见面的母子，母亲在很包容地对着自己的孩子说些什么。

这就是爱吗？

太黏稠，黏稠得让空气都开始沉重了起来。

服务员把咖啡放在桌子上。

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

湖面上有风吹来，吹的白烟就断断续续了。

“喝口咖啡吧。”

“我乳糖不耐。”秦淮的手指被冻僵了，在屏幕上反复敲了好几次才打出正确的话来，“谢谢你。”

“我喝美式吧。”秦淮说。

“你不是不喜欢苦吗？”秦女士作势就要去喊服务员了。

“咖啡很贵。”秦淮说，“我平常喝不起。”

“秦淮，你怎么……”秦女士说着叹了口气。

她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会过成这个样子？”

“一定要好好生活啊，不要偷懒啊。小乖。”

只有风吹过来，秦淮的手冻得连字都不能打出来了。

他开始呕吐起来。

感觉自己的胃部很难受，很多黏稠的东西在里面翻滚，好恶心。他很想说出话来，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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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讨厌你

“为什么？为什么呢？”秦淮在心里这么想。

明明是想着来将这些痛苦全解决，为什么反而感觉呼吸都开始艰难了起来？

不知道。

秦淮也不想艰难地生活，秦淮也想住大房子，秦淮也不想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

为什么呢。

秦淮不够努力。

是的，秦淮不够努力。

秦淮不是一个勤奋的人，秦淮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秦淮总这样子，秦淮就是把一个烂透了的垃圾。

为什么呢？原因很多的，根本就说不完，反正秦淮这么糟糕，这么的不可饶恕。

“呕……”秦淮捂着自己的嘴。

他从秦女士的眼睛里看见了不理解…还有嫌弃，微小但显眼无比的嫌弃。

秦淮不会看错。

他的这只眼睛近视程度很低。

都怪秦淮。

都是秦淮的问题。

对不起。

“对不起。”

秦淮很想对着秦女士一直说对不起，但他连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满手呕吐物，一个失手，手机就滑落在了湖面上。结冰的湖面被砸得一响

秦淮想伸出手去捡起来，可他手上全是又黏又腻的呕吐物，又冻僵了，他怎么用手去都捡不起来,头发垂下来，他甚至要担心自己头发沾到脏东西。

又无法呼吸了。

在秦女士面前这么狼狈。

好丢脸。

但这是秦淮的手机。

他没很多的钱，住在医院不会很便宜，还给林云梦的钱或许会是很大的一笔钱。

他的小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挣到钱，老三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说不定秦淮什么时候就会和老三一样了，到时候是不是秦淮也要低声下气求别人。

他无人可求。

秦淮不知道。

为什么湖面这么滑，为什么这么冰。

手被冻得通红，已经没了知觉。

“阿姨，我带着秦淮先走吧。”

一双修长的手将秦淮的手机捡起来，用纸巾慢条斯理地将秦淮手上的脏东西细细擦干净了。

莫忘甚至用一次性杯子倒了热水给秦淮冲手用。

秦淮被烫得一抽，后来才后知后觉明白，那其实是很适宜的温度，只是秦淮的手冷得有些过分了而已。

“你……”

“我是秦淮的朋友，您要是想继续说的话。”莫忘说，“我是莫忘，我代替秦淮和你说就行。”

秦淮的手干净了。

他慢慢蹲了下来。

他真的好没用，和自己妈妈说话甚至还要莫忘来帮着说话。

秦女士一定在心里对秦淮很失望。

好想现在就去死，不想活着了。

他的手腕也是通红的，天实在是太冷了。

“他……”

“秦女士，我知道您很关心秦淮。但您不想你们二人之间产生什么不愉快吧。”莫忘轻声说，“今日就到此结束？”

“您也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吧。”莫忘说。

秦淮都快要被莫忘的嘴巴折服了。

莫忘真的很擅长与人交际，一点都不像秦淮这么没用。秦淮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这个角度只能看着秦女士还有莫问的裤子，还有冰面上他自己的呕吐物。

还有他自己的影子，胃里还是这么恶心。

很难过，觉得自己的倒影很丑，像一个落水鬼，又像是脏兮兮的流浪狗。

秦淮感觉脑子里很吵闹。

感觉有很多很多的声音，火车的声音，还有冰块来开来的声音，很吵闹，还有流血的声音，很多很多很多。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教他肺部如有刀割。

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秦淮不努力呼吸？为什么秦淮这么没用？

秦淮的肺是不是也很没用？想把自己的肺脏割出来，反正是没有用的东西。

好难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一点声音都没有。

天好像又下起了雪来。

白花花的一片一片，落在湖面上。

好漂亮。

影子落在秦淮的面上。秦淮望过去，发觉莫忘撑了咖啡店里的伞，上面有一个很大的标识。

伞很大。

“暖暖手。”莫忘将咖啡递给他。

“我记得你没乳糖不耐。”莫忘给的是那杯拿铁，“而且我记得你不喜欢苦的。食堂的餐盒要是有苦瓜，你总会剩下苦瓜。”

秦淮看着他。

有点儿恼火莫忘这种惹人不快的细致。

“你的手机在这。”莫忘又把手机给他，“秦女士先走了，打算怎么办？”

“回医院吗？你的内脏还是有问题，我们两个不能走太远了。离林云梦太远，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前些日子做的那些努力就白费了。”

“不知道。”秦淮打字说。

他继续蹲着。

“雪是不是很好看？”莫忘问，声音很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