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78)
话声甫毕,二毛的咳嗽声终于收住,火光下,舒畅地大喘着气,一张脸通红通红。
石板儿得意道:“看吧,还是我那法子靠谱,以前在襄阳时,那么粗的鱼刺我都弄出来过,当时还带着血呢……”
夜风寂寂地吹过树林,树上、树下皆是一片宁静的响声,白玉敛回目光,胸口猛然一阵酸涩。李兰泽会心一笑,眼底柔光如水,转开她的思绪:“赶紧吃吧,给他们发现,该说我偏爱了。”
是夜,六人围着一堆暖融融的篝火,在大树下分开而眠。四个小东西睡一边,白玉睡一边,李兰泽坐在火边,守着夜。
许是深秋夜凉,白玉这一宿迟迟没有入眠,拢着衾被躺在树下,时不时睁开眼去看那团跃动的火光。
过完今夜,就是九月了。
细细想来,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报仇过去足足三月,与陈丑奴分别的日子,也超过了与他相伴的日子。
等他们抵达东屏村,估计又是小半月后,不知道那一间小院里可还有她留下的痕迹?小黄狗如何?幺婆婆如何?何素兰是改嫁了,还是……
心底一悸,白玉莫名地不敢再往下想。
这一夜,眠浅,梦多。
混沌的梦里,竟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困兽潜伏于暗处窥伺着自己。
天还没亮,白玉彻底熬不住,起身。
李兰泽入睡了,一堆篝火正是将灭未灭的状态,白玉添了柴薪,而后把衾被拿去给那四个小东西盖上。
四野还是一片黑暗,夜风时不时穿林而过,白玉掸掉肩上的落叶,借着月光,信步向林外行去。
四周阒若无人,空荡荡的树林里仅有脚踩树叶的嚓嚓声,白玉想寻个隐蔽的地方小解,绕过一丛灌木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十分仓促的异响。
两片青翠的树叶无风而落,白玉目光如箭,径直向树上射去:“何人?!”
月下中天,一条枝桠在虚空里微微摇曳,白玉心如擂鼓,掉头跑回篝火处,展眼一望,李兰泽和四个小东西依旧在沉睡,四下也并无入侵的痕迹。
匡义盟?
白玉胸口突突直跳,略一沉吟,上前把李兰泽叫醒。
李兰泽这人不睡则已,一旦睡下,必然雷打不动。白玉叫他无用,只好用力一推。李兰泽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微微火光中,漆黑的凤眸一片茫然。
“……”白玉长话短说,“有人跟踪我们,快走。”
***
拂晓风起,两匹白马在雾蒙蒙的山道上飞驰而过。
辰时二刻,一行人抵达黄州,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得四个小家伙一下子累瘫在马背上,睡得鼾声大作,白玉和李兰泽牵着缰绳走在街上,不时环顾四周。
李兰泽上半夜在守夜,差不多是白玉醒前一个时辰刚入睡的,此刻倦态难掩,声音也闷了几分:“不必如此紧张,他们如要动手,我们是进不了城的。”
白玉心事凝重,没有回应。
李兰泽又道:“或许你看错了。”
白玉眉心一蹙,扭头:“我没有。”
“……”李兰泽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点头。
白玉:“……”
大街上正是熙熙攘攘,吆喝声、车马声不绝于耳,白玉脚下生风,径直穿过两条大街,最后在一家名为“春月堂”的药铺前停下。
李兰泽仰头端详那块招牌,若有所思地一蹙眉。
白玉向他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日上三竿,街道边上的摊贩吆喝来,吆喝去,李兰泽守着两匹马、四个孩儿,十分尽职地等在这片喧嚣的吆喝声里。
一炷香后,白玉从春月堂内走出来,身后跟这个略微佝偻,然而慈眉善目的小老头。
那小老头袖手候在石阶上,没有跟近过来,白玉在李兰泽面前停下,视线扫过在马背上酣然入眠的四个小家伙,眼底神采微扬:“我想把石板儿他们留在这间药铺里做伙计、学徒,三哥觉得怎么样?”
李兰泽会意,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越过白玉,在那小老头身上停了一瞬,开口:“这是无恶殿的地盘?”
白玉神采一滞。
无恶殿分会遍布大江南北,这间名为“春月堂”的药铺,的确隶属其中,且还是白玉曾经掌管的瑶光堂分会。
昨夜碰上那四个小乞丐时,白玉并无救助之心,至多只想顺路把他们捎来黄州,然而进城之后,瞧着那些汹涌的人流,想到要将四个小东西扔进这人流中受尽白眼,自谋生路去,白玉内心深处蓦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悲戚和窒痛。
借用在无恶殿的人情把小乞丐们送入春月堂,是她所能想到、做到的最好的结果,然而,她也知道,这种“最好的结果”在李兰泽眼中,仍然是“不符合正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