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绿(55)
醉酒的男人被刺到小臂,痛意让他瞬间清醒,短暂怔愣后,他怒火冲天,露出狰狞的面孔,大掌拍过去。
“不要脸的贱婊子!长大就出息了是吧!”
吼完,他扑上去。
她哭出来乱吼乱叫,试图惊醒女主人。
下意识的求生意志和多年潜意识里支撑她度过每一个黑暗日子的念头此刻也变得稀薄。
事实,她看到地上洒进来的月光缓缓出现一个黑影。
以及自己挥舞绝望的四肢如鬼魅摆动。
可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轻轻远离。
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无声落下,挣扎的动作也如夜般悄无声息地停止。
耳边偶有几声犬吠。
叫不来第二天的黎明。
后来,张吟去了趟县里的第二中学,在那里,她看到了穿着一身校服的阮丽。
她并没有像照片上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头上也没有花饰,校服甚至有些皱巴泛黄。
素面朝天的脸上没有笑容,清愁哀苦。
也许是生来就有的心灵感应,让张吟在看到阮丽的那一刻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物品,甚至是商品,生下来尚且没有意识,就只能接受别人的安排和对待。
抛弃她的亲生父母,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
得以留下来的阮丽,不是幸运的代名词。
是另一个悲哀。
她们的家庭,残破得一塌糊涂。
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性情古怪的父母,门庭冷落得没有亲戚朋友愿意靠近。
而生下她们的人,为了拯救她们有极大概率都活不下去的弟弟,在她们带着憧憬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毫无道理可言的随手一抓,让她们彼此分离,各自品尝上天馈赠的苦难。
相认以后,阮丽哭哭啼啼,一双好看的杏眼活活哭肿。
张吟倒是没什么反应,坐在她旁边望西边的落日。
冷漠无理,像她欺负了姐姐。
阮丽的眼泪太多了,简直不像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这是张吟唯一的想法。
“你……叫吟吟?”
细软的啜泣声像田野间的春风一样钻进张吟的耳蜗里。
她的姓不属于她,名字也不属于,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想着想着,她就不觉得耳边的哭烦了。
“吟吟,我是姐姐。”
明明是姐姐,却一点姐姐样子都没有,怯生生的,胆小得要死,好似生怕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吃了她。
“嗯。”
张吟扭头,短发被吹得凌乱,更显得她的五官立体小巧。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很奇妙,就像是独自承受巨重踽踽独行,突然发现身边有人和你一样。
艰难,痛苦,却同时都不停歇地往前走。
阮丽笑了,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长长的马尾在肩上晃了晃。
“吟吟,你想弹钢琴吗?”
张吟还真被她问倒了,愣了愣,没来及反应,手腕覆上一股凉意。
她的手很细很长,软软凉凉的,触碰到肌肤时很舒服。
阮丽带她溜进一家餐厅,让她试着弹一下高台上的钢琴。
“我不会,怕给人弄坏了,你有钱赔吗?”
阮丽只是怔忡片刻,旋即开朗一笑,“不担心,你要是碰坏了我就答应给他们弹一个月的钢琴。”
张吟已经知道她钢琴弹得很好,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
阮丽脸色沉下去,叹了口气:“我还要上学啊,不上学怎么考高中,怎么考艺术学院。他们虽然说,我弹就给我钱,可那些钱……不够。考不上艺术学院,我还怎么能学钢琴?”
“这叫……不图眼前利益?”
其实张吟不是很理解,有钱干嘛不赚,她心里其实很羡慕阮丽弹钢琴就能赚钱。
阮丽却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夸赞道:“吟吟真聪明!”
张吟只记得那天,她们被餐厅的经理撵出来了,并且连带着他们对阮丽的态度都变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村妹,还给你脸了,碰坏了我们的钢琴,把你们两个都卖了都赔不起。”
张吟一点就炸,正要和经理吵,却被阮丽拉着,一口气跑了好远。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知道,阮丽这个人,矫情又胆小。
可她同时也知道了,她的姐姐啊,多热爱钢琴。
第58章 命途
之后,姐妹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见面。
她们没有手机,但会通信。
每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出县城那条国道旁边正在开发的公园。
后来阮丽考上了县里第二好的高中,张吟为她高兴,觉得她离艺术学院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姐,你在信里说你现在在一个钢琴培训班帮人上课,什么意思?你都这么厉害,能给人上课了?!”
“吟吟……”阮丽红了脸,小手捏着衣摆,挣扎了半天。
那天,张吟听到阮丽亲口对她说:她上高中后,碰到一个音乐老师,他很欣赏自己,主动让她到自己的钢琴班上课。
在他的指导下,阮丽的十级考试很快就一次通过。
“那……他不收你钱?”
那个年代的钢琴课五十块钱一小时,是阮丽无法负担的数额。
“嗯,他了解我家里的情况。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
可是她真的想尽办法凑钱了。
贷款、打零工,从初中到高中,还是无法承担学钢琴的费用。
就算她再有天赋,可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训练,也是无法应对艺考的。
宋元迪对她的另眼相看无疑给了她前进的希望和动力。
她原本想,考了级,又学得差不多了,就不继续“厚脸皮”呆下去。
等考上大学,就慢慢赚钱还学费。
可宋元迪却提出一个建议,让她在他的钢琴培训班教学。
他说她的水平足以教好一些刚入门甚至有些基础的学生。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继续学钢琴,可以掌握更多的技巧,可以练习更多高难度的曲子,还可以用教学工资抵她的学费。
张吟却觉得不对劲。
她远远见过一次阮丽所说的那个钢琴老师,温润斯文,风度翩翩。
可她从小的经历让她敏锐感知到,一个尚未成婚的成年男人,不可能这么大义凛然的帮助一个长相漂亮的女穷学生。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凌晨。
张吟也上了高中,学校强制要求住宿,因此她有了可以逃脱禽兽掌控的苗头。
学校有一台座机,她把号码留给了阮丽。
那年冬天很冷很冷,湿润的空气全是霜寒凛冽的冷风。
张吟的被子不够厚,又生了一手的冻疮,晚上又辣又痒,缩在被子里半天没睡着。
舍管阿姨也不管现在是深夜,拿着手电筒粗鲁地推门。
“413张吟,有电话找!”
寝室里的其他人其实也冷得睡不着,这么大动静,全屋子的人都醒了,坐起来打趣张吟。
“张吟,别是背着我们找男人了吧!不然谁大晚上的找你!”
张吟没什么表情,披了件棉衣趿着拖鞋跟骂骂咧咧的宿管阿姨下楼。
楼道只有一盏灯,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光影时强时弱。
破了好久没人修理的管道在漏水,滴滴答答。
深夜的山,风愈发狂,像野兽怒吼,以此宣泄静默被打破的不满。
接起电话,那头压抑呜咽的哭声如海涌来,原本娇弱的声音变得粗哑,张吟紧紧握着听筒贴近耳朵,才能听清。
“吟吟,怎么办,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张吟在宿管阿姨的叫骂声中整理思绪。
她第一反应是去算,距离她们的十六岁生日还有二十一天。
因为上一次见面,姐妹俩还兴高采烈的计划着第一个一起过的生日。
阮丽被宋元迪推上了床,不能完全说是被强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