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番外(78)
“那是什么?”
迟晏不想跟他撒谎,便斟酌说道:“我……”
他本能地警醒了半秒,没有说顾嘉年和他的关系:“认识的一个小孩,今年考上了中文系,想请您关照一——”
可他话音未落。
曾经被他当作父亲来敬重、带他入门的恩师,声音刻薄地打断了他。
“你最好别说这个学生的名字,我担心我会对他有偏见。”
迟晏的后半句话艰难地哑住。
屋子里,透过窗户倾洒而入的阳光,在一年之后,再一次久违地刺眼到,令人难以忍受。
他没办法地闭上眼,可仍是不够。
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橘黄一片。
迟晏抬起手背盖在眼睛上,拉直嘴角,听着他的恩师继续说。
“至于你那个书,我不会看,也不会帮你写序言。”
“我是曾经说过要写,但那也是曾经。现在我可把不准,万一写了,我的序言会出现在谁的书上?迟晏,你这次又是帮谁写呢,程遇商?还是什么别的人?”
“堂堂昼大中文系高材生,年少成名的作家,为了点钱自甘堕落去当别人的影子,你可真有出息。”
“——嘟嘟嘟。”
电话被掐断。
光线仍然不可抵挡地从指缝里溜进来。
迟晏捂着眼睛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凭着感觉拉上了客厅里所有的遮光窗帘。
遮天蔽日的黑暗在刹那间将他包围。
他终于移开盖在眼皮上的手背,拉开抽屉,情绪平平地找烟。
翻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去年戒烟的阶段,一股脑都给扔了。
伸手不见指的黑暗里。
手机在此刻再一次亮起来。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属地昼山。
这个号码这个月里锲而不舍地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他都没理会过。
迟晏静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接起来。
电话那头果然是那个被他拉黑的人,换了个新号。
男人也没料到能打通,愣了半晌后语气讨好地说:“阿晏?你总算肯接我电话了。催债的人在门口堵我,我现在连家门都出不了,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迟晏笑起来,头往后靠,情绪忽然全都卸了下来。
只是觉得有点没劲。
“怎么帮?程遇商给你的钱都花完了?还想再来一次?”
“我在你眼里,真就这么贱呗。”
第40章 星河陷落
暗无天日的空间, 有时候反而能给人最大的安全感。
毕竟。
没有光,也就不会有影子。
当世界完全黑暗的时候,才是真正一视同仁的时刻。
没有分明的黑与白, 是与非, 也不再有色彩。
所有的阴暗都藏在角落里,永远不会被发现。
迟晏掐断了通话,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这个新号码再一次拉进了黑名单。
片刻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
【郑齐越】:兄弟, 没事吧?沈老头跟你说什么了?
【郑齐越】:也怪我,没想到他会突击, 可能是来监督我写论文,恰好听到了, 你们没吵架吧?
【郑齐越】:老头好像气得不轻, 他刚刚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 我感觉他想吃人。
迟晏回了句“没事”。
而后又叮嘱了一句:【刚刚我跟你说的事, 你就当我没提过。别在他面前提起我和那个女孩子的关系, 谢了。】
许久后,对面反复输入又撤回, 总算没有追问, 只回了个“好”。
迟晏收起手机, 抬手摁了摁眉心, 让大脑慢慢放空。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
许久后,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上打下“荒原”两个字。
百科词条第一个跳出来。
《荒原》(程遇商创作长篇小说)。
发表后相继获得中国内地木华奖、意大利文学“与萨德卡”奖项。
同名影片拍摄中。
迟晏没什么情绪地滚动着鼠标,往下翻。
交稿之后,他从来没有再关心过与这本书相关的任何消息,今天还是第一次。
百科上的简介十分简单。
“《荒原》讲述了十九世纪中期, 美国西部加利福尼亚淘金潮背景下,一位瘦弱的华裔青年陶羽因生活窘迫加入了狂热的淘金潮流。陶羽在矿山中被困四十七天,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者角逐、斗争,最后获得了财富与成长。”
下面还有一些读者的书评。
“在西部淘金潮的宏大背景下,程老师用小人物的角度作为切入点。人性的扭曲与绝望的现实表现得淋漓尽致,结局却无比治愈。”
“不愧是程遇商,末世界的向日葵,永远能在绝望中发掘善意和力量。”
“非常有挑战性的风格,程作家称得上当代青中年作家中笔力的代名词。”
末世界的向日葵。
绝望中的善与力量。
迟晏盯着这两句话看了一会儿。
没等他有什么反应,楼梯上传来了绵软的脚步声。
迟晏下意识地打开一盏灯,抬头看过去。
楼梯上,女孩子穿着薄薄的连衣裙,揉着太阳穴往下走,满脸都是困闷与醉后的不适,脚步却还算稳。
她一步步走下楼,走进暖黄的灯光里。
她看着黑乎乎的窗户和昏暗的灯光,茫然又困惑地说:“迟晏,我睡了这么久吗,天都黑了啊。”
说着,又按着太阳穴咕哝了一声:“脑袋好痛,是因为喝酒吗?我也没喝多少叭,怎么会这么难受……下次我再喝我就是狗。”
迟晏坐着看了她很久。
她说话的声音与平时很不同,更加软绵,口齿有一点不清,带着微醺。
如同一只撒娇的奶猫。
又像林间清澈的鹿。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灯恰好被她的脑袋挡住。
光晕将她的发丝染上点明亮的暖色调,某一瞬间那光似乎并非从她身后打在她身上。
而就好像,她就是光源。
他没有做任何动作,眼睁睁地看着那光源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一点点走到他眼前。
直到,触手可及。
迟晏伸出手,顺势而为地把送上门的温热光源拽到怀里,然后抱着她的腰,闭上了眼睛。
圈起的躯体温热又柔软。
她的心跳撞着他眼皮。
“咚咚咚”地。
活蹦乱跳、生机盎然。
顾嘉年的腰被紧紧箍着,惊呼了一声,在这样暧昧的姿势下,酒醒了大半。
他们之前最亲密的行为也不过是拥抱。
此刻依旧是拥抱。
可又很不同。
她站着,他坐着。
他的双臂圈着她的腰,侧脸贴着她肋骨,呼吸透过薄薄的裙摆烧着她的皮肤。
犹如残留的酒精冲上头皮,顾嘉年感觉发根都开始发烧。
可旖旎过后,她渐渐地又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
她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墙上的钟分明指着下午四点半。
而客厅里,却是与时候不符的黑暗。
他拉上了窗帘。
“迟晏,”顾嘉年心里有一些不好的感觉,屏住呼吸伸手去触他的脸,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
迟晏勾了勾唇角,暗自庆幸自己没找到烟,不然大概糊弄不过去。
女孩子软软的指尖在他脸上试探,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迟晏笑起来,顺势用鼻尖蹭了蹭她手背,声音轻松地调侃道:“真要说起来可能是有一点,谁让你醉了一下午没搭理我,有点无聊。”
顾嘉年被他说得脸红,“哦”了一声,不再纠结窗帘的事。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他本来就习惯拉窗帘。
她站着让他抱了一会儿,余光瞥见他翻开的电脑屏幕上的词条——
《荒原》?
程遇商?
顾嘉年还记得之前那次迟晏带她去昼大的时候,他们在西门的大礼堂旁见到过程遇商的海报。
那会儿她说自己很喜欢程遇商的书,尤其是这本《荒原》,然而迟晏没有听完她的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