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番外(70)
可顾嘉年却完全没办法分心去感受这些。
她周身的所有感觉,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
全部被另一个人所笼罩。
喧嚣人海中,她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衫埋在他温热的胸膛,耳边填满他呼吸与心跳,鼻尖亦充斥着他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
顾嘉年的大脑如同银河在爆炸, 炸出一片空白星光。双手僵直着在身侧攥紧, 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在短暂的瞬间后, 他慢慢松开了她, 克制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
夜风在那霎那间从两人之间仅有的几公分距离中穿涌而过。
顾嘉年的脸颊无可避免地烧起来。
心脏仿佛要从胸口处奔逃。
几句话的间歇, 这只是个很短暂的拥抱。
他的手象征性地轻轻收拢, 并没有过重的力道。
仿佛是许久未见的友人重逢时礼貌的相拥。
如同当初信尾那个缱绻的落款, 这个拥抱亦处于某个模棱两可的边缘, 令她难以往期待的方向去猜。
何况——
昼山温柔良夜里,广场上的音乐声慢慢散去, 人群也如退潮般涌出广场。
旖旎升起来之前, 顾嘉年闭上眼睛, 脸色又一点点地变白,强行将潜意识里那些厚颜无耻的奢望赶出去。
他能找到她,也就意味着他识破了她拙劣的谎言。
那么她今天来昼山的目的在他眼里便不言而喻了。
至于为什么又离开——
顾嘉年低下头,失神地盯着他黑色衬衫的下摆。他这么聪明,连她在哪儿都能找到,大概也猜到了吧。
顾嘉年思及此处,深深咬住了下唇。
她还远远没有想好, 该怎样去面对他。
人群散场,广场慢慢恢复安静,可两个人的心绪都难以平静。
许久后,还是迟晏先说话。
他的声音亦是哑得不像话。
“晚上先住我家吧,明天再带你回云陌。先陪我回工作室拿点东西,刚才出来得太匆忙,家里钥匙都没拿,行不?”
顾嘉年张嘴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的歉疚感越发翻涌。
他知道了一切,仍是待她如初,把她当做个无辜的孩子在照顾。可她呢,当真能做到厚着脸皮如初吗?
思绪纷乱。
顾嘉年认命般点了点头,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往车旁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停着排队等红灯时,迟晏侧过脸看到女孩子紧紧攥着裙摆的发白指节。
心中闷痛地告诫自己,要慢慢来。
工作室离广场并不远,顾嘉年晃荡了一晚上,走过好几条街,开车却只要七八分钟。
迟晏把车子停在楼下,领着顾嘉年上楼。
刚拐过一楼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贺季同恰好锁上工作室的门,从楼上下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贺季同看着迟晏灵魂出窍般没表情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你刚刚不是走了吗?”
又不怀好意地揶揄道:“怎么,今夜过不下去了?没事,都会有这个阶段的,时间会治愈一切,你看哥哥现在不是好得——”
下一秒,昏暗的楼梯下传来一串更轻的脚步声。
贺季同顿下话头,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女孩子惨白削瘦的脸上。
女孩子头发乌黑及腰,下巴很尖,与一年前变化很大,若非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几乎要认不出来。
顾嘉年看到来人,眼神总算聚焦,扯了扯嘴角同他礼貌打招呼:“季同哥,好久不见。”
“……”
贺季同的思维没能跟上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目光抖了几抖,难以置信地从顾嘉年脸上挪开,对上他表弟的眼睛:“……???”
迟晏没心情同他贫嘴,回过身拉住女孩子的衣袖,带着她往工作室里走。
“……”
贺季同站在楼梯口好半天没敢动。
怕自己是见鬼了。
迟晏拉着顾嘉年一路穿过漆黑前台与长廊,走到办公室门口。
手机此刻疯狂震动起来。
他摁开看了一眼,全是贺季同发的。
【贺季同】:???
【贺季同】:我他妈???
【贺季同】:你的网恋对象是嘉年妹妹???
【贺季同】:When and how???
迟晏把手机调了静音,掏出门卡刷开门。
门开的瞬间,微凉的风涌进来,女孩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顿住了步伐,似乎下意识地抗拒着这个空间。
人是找回来了,心结却没办法轻易解开。
迟晏的眼神暗了暗,松开她的衣袖,没有勉强她。还是要慢慢来,就好像养猫一样,猫咪受到惊吓的时候得顺毛撸。
他伸手按下开关,室内倏地亮堂起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
——方才离开得太匆忙,没有关窗,桌上的稿件被越发猛烈的风刮得散落一地。
几片碧绿梧桐随风卷进来,在地上蜷缩成卷曲的形状。
迟晏径直走过去,推上玻璃窗,簌簌的风声被关在窗外。
他弯腰捡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稿件,一边抬头对顾嘉年温声道:“等我下,很快。”
顾嘉年没有吱声,站在门口失神地盯着满地的纸张与落叶。
夜风拨乱一切。
纷杂稿件的遮掩下,那几个泛黄的信封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沾染着窗外卷进来的尘埃。
可怜兮兮的。
仿佛在同她对视,向她求救。
顾嘉年咬住唇角,心里面难过得想哭。
她闭了闭眼,终究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画面,快步走进去,闷头将那些信封珍而重之地拾起来,弯着腰一封一封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在往前的十个月里,它们是她最珍而重之的宝藏。
多少个难熬的昼夜,秋冬到春夏,它们无声地陪伴着她度过。
它们穿插在秒针的每一次走动中,闯进她无数个想要放弃的噩梦里,告诉她,她一定可以。
顾嘉年捧着那些她视若珍宝的信,摸着上面的每一道折痕。
乔薇口中的那些话细碎零散地响起来,戳着她的五脏六腑,将她血淋淋地扒开。
“他们带着一沓信封闯进来。”
“他们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下流。”
“他们说他勾引高中生,说要去告他。”
……
他在她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将它们妥帖赠与她,给她无上勇气。
那上面的每一道反复翻阅造成的折痕,都曾经是她最坚不可摧的盔甲,护佑她远航。
可这些盔甲,却在如今被人用来当作伤害他的利器。
顾嘉年蹲下来,指间抖动着拂去那个暗红色北霖大学校徽上的最后一点尘埃,把那些信封紧紧地贴在胸前,如一只鸵鸟一般埋起了头。
她不能不面对的,不然她同爸妈又有什么区别?
顾嘉年埋着头,心肺被劈开,一句句同他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
“迟晏,对不起……”
一声一声颤抖又重复的道歉,把女孩子敏感的自尊心击得粉碎,难也再谈爱和喜欢。
她只觉得满心都是辜负和歉疚,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他这样的善待、一次次的找寻与关怀。
这样温柔的夏夜,他不该同她浪费。
她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哪怕他能像陆许阳那样痛恨她都好,只要他能够开心一些。
关了窗的房间里,静到只有她的道歉。
一句又一句哽咽着,无始终。
迟晏的耳廓如同针扎,满眼都是她弓着的脊背。
女孩背后那对细长的蝴蝶骨颤抖着,透过薄薄的衣料,纤细脊骨上突出的结点隆起着。
更遑论方才见面时候几乎戳进他眼眶的尖下巴。
相较去年北霖一见,她瘦了许多。
六百八十九分,几万考生之中的第二名。
他原本为其欢欣鼓舞、与有荣焉。
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却醒悟——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是同几万人在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