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番外(59)
“没问题。”
宋旻雯用力地拽起她。
“虽然老班说过,谁撕书谁打扫——”顾嘉年与她一同站在桌子上,眼睛亮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冒初愈的鼻音,“——但那都是之后的事!”
她说着,“咔嚓”几下成片撕掉五三的内页,猛地扬起来。
她真的考完了。
她人生中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高考。
*
等把教室打扫完之后,顾嘉年回寝室收拾了东西。
其实并没有多少行李,被子床褥都是学校发的,冬天的衣服她也已经打包寄回了云陌。
顾嘉年把几件校服与当季的衣服叠起来放进行李箱,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迟晏给她写的那九封信。
或许是翻阅了太多次的缘故,每个信封都皱皱巴巴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翘起的边角一一抚平,然后将它们压进了行李箱的最深处。
之后,顾嘉年拉着这个陪伴她天南海北的行李箱,久违地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她已经有一年没有回过家,就连寒假都是在学校度过的。
年前,爸妈几次打电话给老师和宿管,催她回家,却都被她拒绝了。
倒不是多么怨恨、讨厌他们,只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理还没有那么强大,这一年又很关键,她不想因为他们而影响复读的情绪,打乱自己的节奏。
爸妈大概察觉到了这一点,再加上顾嘉年的成绩一直在上升,他们便也不再说什么。
可总不能躲一辈子。
何况现在她已经考完了,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再影响她的未来。
雨后,傍晚的北霖有种金光灿烂的贵气感。
四处的高楼大厦全是玻璃面,就连住宅楼也大多安装了落地窗。
顾嘉年下了公交车,沿着熟悉的马路走到小区门口,不由得顿足片刻。
一年过去,这个曾经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竟有些陌生。
街边那家她吃惯的早餐店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装修小资的咖啡厅。
去年她离开时,门口的银杏树下有一丛茂密的野菊,现今已被铲除,根都不剩。
马路也有许多变化,有些破损处填了新的沥青,还没干透,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高考结束之后疯狂的喜悦慢慢消散了一些。
顾嘉年敛着眉眼走进小区,一路埋头走到单元楼下。
她快步走进电梯,上了十八楼。
家里的大门紧闭着。
顾嘉年费劲地从书包里翻出一年没有用过的钥匙,刚想开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
顾彬胳膊下夹着个公文包,一边推开门,一边弯腰穿鞋,余光瞥见有人站在门口,提鞋的动作一停。
他的样子同一年前没有什么区别,穿着妥帖、模样斯文,头发长度和衬衫的样式常年维持一致——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北霖二院外科副主任。
顾嘉年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挂起嘴角,率先打了个招呼:“爸,我考完了……你要出门吗?”
顾彬没说话,继续低下头把鞋穿好,又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
片刻后,他扫了她一眼,板着脸沉声说道:“在学校住了一年,回家的路倒是还没忘。”
顾嘉年没吱声。
顾彬倒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医院里有事,我今天要加班。你妈还在上班,晚点才会回来。”
他说着,把门推开得更大一些,侧身让顾嘉年进来。
他们俩一直很忙。
一个是医生,一个是东城区街道办事处主任,每天的琐事一大堆。
大概是因为忙,才会觉得能把全部的空余时间都用在管教监视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上,是多么的伟大又呕心沥血。
顾嘉年走进门里。
顾彬总算整理好衣领,向她看过来。
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父女俩四目相对,却没有太多亲近之意。
顾嘉年从她一年没见的爸爸眼中看到了一丝生疏与不自然。
毕竟一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是那样难堪的不欢而散。
然而下一秒,那丝难得的不自然就被另外一种情绪打破。
顾彬跨出门,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地问她:“考得怎么样,这次有把握吗?我和你妈这一整年都在关注你的成绩,听说你模考考了九中第一,高考应该不会像去年一样失误吧?我们可丢不起第二次人。”
顾嘉年正弯着腰换拖鞋,听到他的话手僵了一下,忽然拉直了唇角。
这一年里,就连十班的同学都发现她变化很大。
头发长了许多,发型从十年来的齐耳短发变成了黑长直;穿衣风格变了,人也因为一整年的刻苦读书瘦了七八斤。
她本来就瘦,这会儿瘦得简直脱相,前几天宋旻雯吐槽她现在瘦得像个鬼。
还是只黑眼圈很大的鬼。
她并不期待顾彬能察觉到这些,却也没想到,对着一年未见的女儿说的第一句话,依旧是关于成绩,依旧是打压。
可能是父母威严持续了太多年,已经转换不过来了,就连说到“九中第一”的时候都是硬邦邦的语气。
顾嘉年垂下眼盯着客厅冷白的地砖。
他也完全没有提去年成人礼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挨的那一巴掌。
好在顾嘉年从来没有期盼过他们会为此跟她道歉。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过。
不论是曾经的言语发泄、谩骂,还是每一次体罚、撕毁掉她的书,又或是去年高考之后说要带着她一起从十八楼跳下去。
他们永远是对的,永远是为她好,永远有理由。
甚至去年之前,连她自己都觉得,闹得家宅不宁、不懂事的那个人是她。
顾嘉年慢慢换好拖鞋,拎起书包站起来。
原本在回来的路上她都想好了,就像从前每一次挨骂过后那样,把那个巴掌从生活里揭过去,重新做个和颜悦色的好女儿。
可她现在突然就不想了。
“丢人?想要面子,自己去挣,我这里可没有你们的面子。”
顾嘉年平静地说完这句她曾经从来都不会说的话,绷着张脸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门,躺在了床上。
许久后,她听到那串脚步声沉沉地靠近房门。
顾彬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终究是压下了怒火没有敲门,转了个弯离开了。
玄关的门再次被关上。
顾嘉年闭上眼睛,扯过枕头盖在脸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心里某块地方轻轻地陷落下去,鼻子有一点堵。
她没办法否认,自己还是有点失望。
不过好在只有一点点。
考前几天她不幸中招了流感,这两天感冒初愈加上用脑过度,此刻大脑昏昏沉沉的,疲惫又力不从心。
好在高考只有两天。
顾嘉年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方才从宿管处要回来的手机,连上充电线。
几分钟后,手机终于开了机。
她点开一年没登录的微信。
数不清的未读信息蹦出来,大多都是群里的消息。
顾嘉年随便点进霖高的班级群。
群里很热闹,这些大学生们热衷于在高中群里分享自己的日常。
其中有一个叫崔黎,是他们班曾经的全班第一。
这位尖子生正在抱怨期末考试压力太大,以及昼山夏天太热、蚊虫又多。
同学们都在或多或少地吹捧着他。
“昼大的蚊子要是愿意吸我的血,再多我都去。”
“就是就是,崔神凡尔赛了啊,大学霸怎么可能担心区区期末考。”
顾嘉年迟缓地想了想,去年似乎在群里看过,崔黎最后去了昼大。
她往上翻了一会儿,都是诸如此类的对话。
霖高那个班里一直是这样的氛围,唯分数论。做同样一件事,成绩好的永远受人追捧,成绩差的就会被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