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20)
可能只是单纯在放空,什么都没看。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被敬了一圈的酒,还剩下大半杯。
此刻却被他一饮而尽。
徐初阳沉默半晌,又去看林琅。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安静坐着,没有太多的话。
生日聚会可以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好在周硗是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这事儿过去了他也不记仇。
心里对林琅没记恨,但也没多少善意。
总想着找点机会再嘲她几句。
吃完了饭,那群人没立刻走。
周硗在家里搞了几张电动麻将桌,说是正好可以凑几桌。
家里难得热闹,奶奶也高兴。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最难留的两个人,也是今天的重要角色。
他们两要是走了,那今天这场子至少得散一半。
今天到场的大半客人几乎都是冲着他两。
为了留住他们,周硗只能请出奶奶。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这群人中最听话懂事的。
从小就这样。
同龄人忙着叛逆逃课打架,他们已经包揽了各大竞赛的一二名。
同龄人开始飙车轰趴,他们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这两个人的青春期可以说是出奇的步调一致。
当然,除了早恋这事儿。
徐初阳开窍的早,那颗少年情怀早就对蒋杳芳心暗许。
至于裴清术,清心寡欲到都快皈依佛门了。
周硗算准了长辈开口,哪怕再不愿,他们还是会留下。
果然。
如他所愿。
徐初阳握着林琅带着寒意的手,问她是不是冷。
她摇摇头,说还好。她的手一年四季好像都是凉的,但这不代表她冷。
体质问题。
徐初阳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外套里,贴着毛衣,熨帖着他的体温暖手。
有几个人早就聚到蒋杳身边了,拉着她亲热寒暄,回忆过往。
看着像是老朋友多年没见的熟稔,其实不过就是不走心的虚伪交际。
面子上应付一下而已。
再者,虽然她家落魄了,仇家也立了不少。但有徐初阳在,她照样可以光鲜亮丽的出现在这里。
所以说,长得漂亮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他们心里对蒋杳同样是不屑,最后还不是得靠男人。
但被她靠着的那个男人,身份又是他们不得不去讨好奉承的。
心里瞧不起她这行为又怎么样。
有人和蒋杳说着话,视线却往一旁的林琅身上放。
徐初阳这会倒是坐在她旁边,可他此刻心里到底装着是谁,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这种圈子,又不单单只会找一个女人。
单说小胖那种外表看着单纯的可爱型,玩起来不照样花的要命。
感受着如芒在背的眼神,林琅这会是真的想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耐心,坐在这儿供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什么时候走?”她轻声去问徐初阳。
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去接保姆递来的热水。
“再待一会。”
他把热水拿给她,让她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老人家都开口了,照顾下她的面子,再等十分钟,好吗?”
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温声询问她的意见,实则是在哄着她。
哄她再留十分钟。
明知道林琅对他的请求没法拒绝。
林琅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温热的,在她掌心,将那股凉意短暂驱逐。
裴清术被奶奶叫到楼下去了,说是前阵子去庙里求的签,至今没有解。
裴清术看了眼签文,泛黄的竹条上写了八个字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裴清术看完后,将那签放回签筒。
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心焦如焚,问他可是不好的意思?
他轻声笑笑,扶着老人坐下:“中签,不算好,但也不差。”
老太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会才回味过来裴清术刚才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先让她对这签的期望值没那么高,再告诉她结果。
一起一落的,中签反而还成了好事。
老太太捂胸口,又笑着问他:“那这签文的意思是什么?”
北城的冬天不像东北那边,气温低至零下是常态。
这边的冷好比钝刀割肉,不会直接要你的命,而是先给你化出一道伤口,再反复磋磨痛处。
带着痛感的寒。
从足底开始。
“此尘世之事,无以两全其美者。”
裴清术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着急。
老太太总嫌现在的年轻人太过急躁,不管做什么都讲究速度。
也不知道急着去干嘛.
尤其是她家那个小孙子。
所以对待裴清术,她总多几分喜爱。
他这个年纪,非但不浮躁,反而还带着一种无需岁月沉淀的稳重。
难得。
是楼上突然传来的巨大动静,打破了这冬日午后的闲暇寂静。
老洋房很多年了,前些天下了场大雨,露天阳台的玻璃摇摇晃晃。
刚找了工人来修,也因为下雪而推迟。
老太太拍腿站起,要上楼。
嘴里焦急念着:“忘了叮嘱他们别去阳台那儿了,别是玻璃掉下来砸到了人。”
嘈杂声还在继续,保姆刚泡好了茶端过来。
裴清术往楼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他伸手接过茶,礼貌道谢。
泡茶和做饭一样,喝完,才算是对泡茶之人的尊重。
茶杯还在手上拿着,裴清术看见徐初阳抱着全身是血的蒋杳急急忙忙跑下楼。她痛苦皱眉,倚在他的肩上。
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徐初阳,徐初阳。”
他温声安抚她:“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她严实包住。
身材纤细的蒋杳在他怀里,像个精致的娃娃。
他抱起她,并不费力。
裴清术看着那辆黑色的SUV开走。
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让他稍有察觉,总之,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
不知是谁将麻将桌拖到了阳台,明显进行到一半的牌局,此刻满是碎玻璃。
而头顶那一片巨大窟窿似乎在无声述说,那些碎玻璃的来源。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琅无声站在那里。
那双空灵到,好像没有太多东西的眼睛。
此刻连最后一点情绪也被连根拔去,从她的眼里,从她的身体里。
彻底拔出。
她什么都没说。
一句话也没有。
如果不是偶尔,她手臂的血液滴落。现在的她,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没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出来。
哪怕是缓过劲之后,也只是在关心蒋杳。
“蒋杳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那么大一块玻璃,就这么砸了下来。”
“就别瞎担心了,有徐初阳在,他是不会让蒋杳出事的,也不会舍得让她出事。”
大约是因为提及到了徐初阳,所以众人的注意力才会短暂分给林琅些许。
同情或许也有,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戏。
看一个感情小丑被玩弄感情又被抛弃。
以替身的身份。
等到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才惊觉原来站在旁边的林琅也受到了波及。
没有得到及时止血,白色的外套早就被鲜血染红。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不喊疼,也不哭。
像没知觉的机器人。
那些眼神也逐渐变了味。
是嘲弄吧。
林琅视若无睹。
她忽略掉他们的眼神。
杂乱的人群,她的视线,精准的落在楼梯口。
那个刚从楼下跑上来的男人身上。
那个总是一身佛性,干净到连灵魂都不带任何颜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