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茉莉(56)
他用大拇指一根、一根撬开沈别枝紧握的手指,薄茧粗砺的指腹将卷曲柔软的细指一一展平。
熟悉的话语,温柔的动作,如时空穿越的暗语,将沈别枝拉回刚来季家时。
他也这样问。
那时,他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她模糊记得,自己很害怕,连手都不敢给他。
看来,生活过于安逸,确实会麻痹人的意志。
第一印象,才是真实。
回忆往事,无疑多一个提醒,提醒她怎样来到季家,提醒她是谁。
沈别枝倔着脸,不予回答。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越发汹涌,紧紧抿唇,以免哭出声。
沈别枝被湿漉模糊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从朦胧的玻璃窗看出去,看不见一丝粼粼波光。
大海在黑暗里涨潮,悄无声息地淹没沙滩。
沈别枝感觉自己就站在没有边际的沙滩。
她在黑暗里,找不到方向,只听见“哗啦”潮落声,冰冷的海浪打湿她的裙角,早晚会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大海。
沈别枝定定地盯着,眼底的倔强、坚韧,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凭什么她只能任由季夜鸣控制摆布?他想睡就睡,想罚就罚。
到现在,仅仅是远离,已经难以抵消她心里的不甘与怨气。
季夜鸣垂眸,目光掠过她被自己指尖掐得发红的手心,那柔软的手窝里,静静地躺着一朵洁白的茉莉。
他略低头,亲吻沈别枝的手心。
清晰地感受到柔软的湿润一扫而光,沈别枝惊得回神,发现手里的那朵茉莉已经消失不见。
她豁然抽手,脸颊泪迹湿泽,惊愣地看他,连哭泣都忘了。
季夜鸣将那朵清香馥郁的茉莉花含在口中,斯文缓慢地嚼。
拇指指腹在她柔软的手心时轻时重地按着,带着漫不经心的危险。
他瞧沈别枝一眼,温声轻问:“疼?”
沈别枝直愣愣,看着他喉结滚动。
那朵一分钟前还在她手心的茉莉花,已经被男人吞吃入腹。
她不可置信,脸颊如晚霞般,红晕渐漫。
茉莉,沈茉莉,他漆黑的眼看着她,好似刚才吃下去的不是花朵——
是她。
她接连两次没有回答,季夜鸣忽地重力按,喉间溢出一节意味不明的低音:“嗯?”
沈别枝当即回过神,下意识垂下浓密的睫毛,挡住眼中真实的情绪。
她点头,满不高兴地低声:“嗯。”
哭泣后,轻软的声音带着糯糯的鼻音,隐隐带着快要憋不住的怒气。
他本意根本不是为打疼她,做什么假惺惺地问?
枉她以往觉得他温柔儒雅,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个斯文败类。
不,是斯文变态!
“疼才好。”季夜鸣贴过来,挺拔的鼻尖碰到她脸颊,湿热的气息撩过皮肤,他慢条斯理地缓声:“疼了才能长记性。”
男人温热的手掌隔着她衣袖,顺着手臂,往上摩挲。
教训孩子般的语气,让沈别枝想起,刚刚他不允许张姨扶她,想必也是为了让她痛。
沈别枝恼火不已,用力推他的手,愤怒地冲他喊:“我十八岁了!你凭什么打我?”
女孩子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季夜鸣的掌控,粗糙温热的手掌贴到她脖颈鲜活的血脉,缓缓握住。
与此同时,他平静地开口:“我养着别枝,就算二十八岁,也有责任管教。”
沈别枝一双哭红的眼睛又凶又软地瞪着他,觉得他实在无耻、虚伪。
分明是掌控欲作祟,非要说成好听的管教。
她面无表情:“季叔叔又不是我爸,凭什么管教我?”
季夜鸣微妙地一顿,视线扫过她红透的耳朵,随后从容地移开。
贴在沈别枝脸颊的灼热气息落到她的颈窝,他另只手从纤薄的背往下滑。
沈别枝的脊骨倏地紧绷起来,像一根快要断掉的弦。
季夜鸣声调温柔:“明白别枝缺少父爱,季叔叔允许你在特定的时候,叫我爸爸。”
话音落下,他温凉如玉的薄唇落到实处。
此时,敲门声响起。
隐隐听见陈尧的声音:“先生,秦先生来了,说一定要见您。”
还带了他妹妹。
徐岩州离开时,就好心给他这位工作伙伴打过招呼。
知道内情的陈尧,实在不想打扰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先生。但秦柏州说他带秦二小姐与别枝小姐道歉,还说先生一定会见。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来。
季夜鸣停止,从容不迫地将沈别枝放下,拍了拍她的肩,声调温柔宽怀:“去房间等我。”
沈别枝猛地松一口气。
通常时候,有些事情被打断,或许会就这样过去。
季夜鸣站起身,抬手松了松领带,缓步离开。
沉重、严肃的书房门被拉开,陈尧恭敬等在门外。
季夜鸣脚步忽然停止。
门口明暗对比的背景下。
他回过头,微笑:“我的房间。”
沈别枝动张了张唇,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捕捉不到的昏昧过道。
他的房间。
两年多以来,沈别枝第一次走进季夜鸣的房间。
即便两人的房间相隔很近。
他的房间,与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感觉一样。
家具不多,也不繁复,相比她华丽甜美的洛可可风卧室,要低调简单得多。家具与墙壁的配色多是浅灰与浅咖色,绅士而温暖。
她还以为,像季夜鸣这样高高在上的财阀掌权者,会像小说霸总那样,钟爱冷淡风的黑白灰。
沈别枝自暴自弃地坐到浅灰色的大床边,静静地等。
她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手心的红全是自己的指甲所掐。
但她只记得,当茉莉花枝落下时,那细微尖锐的热。
被无限放大,像灼烫的烙印。
沈别枝缓缓收紧手指,叛逆地低哼,她早晚要把这些,都一一还给他。
绞尽脑汁离开,除却憋屈自己,出不了任何气。
若有一天,能让他低下矜贵的头颅,对自己唯命是从,这才爽呢。
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沈别枝挺值肩背坐好。
来人不是季夜鸣,是季家的家庭医生,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对方话不多,戴上手套,直接半蹲在沈别枝面前。
检查前,他十分有涵养地询问:“别枝小姐,我看看您的脚。”
沈别枝“嗯”了声,垂下睫毛。
瞧见她脚踝的红肿与淤青,隐隐能见明显的绑痕,医生抬头欲言又止地瞧她一眼:“别枝小姐,您这脚......”
该不会是先生绑的吧?!
沈别枝不经常生病,跟他不熟。
但她莫名就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略带恼意地快速解释:“因为要表演,所以用丝帛绑了一下。”
真是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
脑子里全是变态。
对方“哦”一声,明显松口气。
“问题不大,别枝小姐这两天最好不要练舞,休息几天就会好。”
他还留下一罐药膏,放到床头的柜子,等季夜鸣回来帮沈别枝抹。
沈别枝盯着那罐药膏。
季家上下所有人,对她与季夜鸣的关系变化,仿佛都没有丝毫意外。
所以,他们是早就认为,她迟早会走上这一步吗?
只有她自己,一直活自我麻痹当中。
等季夜鸣回来,沈别枝坐在床边,肩背笔直,一脸大义赴死的表情,仍旧不与他说话。
格外像不服管教的叛逆少女。
季夜鸣似乎也没想要她说话。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沈别枝身前,松散抬手,居高临下地解她颈下的扣子,连俯身都无。
季夜鸣的一双腿极长,如此靠近,沈别枝刚好以脸面对他腰际。
她呼吸几乎要停止,忍无可忍地扭过头,脸颊通红,心跳疾速不止。
宽敞无垠的房间,暖气好像出了问题,温度陡然升高,像给房间里扔下无数根加热器,空气咕噜噜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