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49)
叶蓁怔了怔, 抬眸去看谢沉霜。
谢沉霜立在十步开外,紫衫矜贵,面容清隽平和,眉眼里是叶蓁熟悉的温润。
明明先前预想的尴尬难堪都没有发生,但被谢沉霜的坦然平静一衬,叶蓁顿觉自己狼狈不堪。但她不想在谢沉霜面前流露出来, 便迎上他的目光, 故作开心松了口气:“好。”
谢沉霜背在身后的手猛地蜷缩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像之前每次下学一样, 他们一同离开勤思殿。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叶蓁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今日她却是在故作轻松找话题:“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谢沉霜顿了顿,垂下眼睫答:“敬春山行宫。”
“嗯?”叶蓁不解看向谢沉霜。
“那日在马球场上,我目睹了你为贺小侯爷看诊。”
叶蓁恍然,她是从民间被寻回来的, 名字带蓁又会医术,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谢沉霜那个时候知道是她也正常,叶蓁便没怀疑。
他们走一段路后便要分开。
分开前,叶蓁还笑着同谢沉霜道了别,可过身的那一刹那,叶蓁瞬间就绷不住了。她同折枝说了句,“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便步履凌乱走了。
谢沉霜是叶蓁第一个动心的人。
谢沉霜长得好看,性子温润,有时候叶蓁逗他逗的过了,谢沉霜也只是叹口气,神色纵容无奈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再加上后来,谢沉霜答应娶她,并且在其归家后,又守诺去春水村来接她时,叶蓁便以为,谢沉霜也是喜欢她的。
可直到今日,谢沉霜先她一步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那是她第一次动心,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也因为这句话,叶蓁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若谢沉霜喜欢她,当初在她突然说不嫁给他时,谢沉霜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未曾挽留,只温润说好呢?
若谢沉霜喜欢她,今日怎么可能会这么平静的跟她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呢?
时至今日,叶蓁才认清一个事实:在春水村时,谢沉霜对她好,是教养使然。谢沉霜归家后,又折返至春水村接她,是君子守诺。谢沉霜对她的那些喜欢,更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
教养使然,君子守诺,自以为是的误会,不必介怀,这每一个字,都像是绵密的针,扎在叶蓁心上,她四肢百骸都疼。
叶蓁蹲下来,将头抵在宫墙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那是她第一个动心的人,她曾笃定的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可到头来,怎么就成她自以为是的误会了呢!
贺潇从这边路过,远远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肩膀正一抽一抽的耸动。
贺潇本以为,又是哪个小宫女被人欺负了,偷偷躲在这里哭,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贺潇直接转身便要走。但走了两步,他突然嘶了声,又倒退回去,定睛再一看,那人身上穿的不是宫女的衣裳,头上还戴了簪子。
贺潇眼睛一亮,立刻喊了声:“公主!”
然后噔噔蹬就朝叶蓁这边跑过来。
叶蓁听到贺潇的声音,飞快擦了擦脸站起来,贺潇开心跑过来:“公主,真是你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宫女没跟着……”
话说到一半,贺潇见叶蓁眼睛红红的,立刻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我眼睛落了灰,刚才揉了几下。”叶蓁侧过身子,避开贺潇的目光。
贺潇又不是真傻,揉眼睛和哭过他还能区分不出来啦?但叶蓁的身份摆在这里,这宫里除了太后、宣帝之外,就属她和姜曦歌尊贵了。
贺潇试探问:“五公主欺负你了?”
“不是。”说完,叶蓁便要走了。
“哎哎哎,公主,你别急着走啊!”贺潇忙拦住叶蓁,他朝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要真是五公主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回头揍祁明照那小子去。”
叶蓁:“……”
这关祁明照什么事?
“五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女子,我一个大男人,一是惹不起,二是也没办法对她一个女子动手。祁明照那小子喜欢五公主,那他为自己喜欢的人挨几拳不过分吧?而且上次他用马球把我砸伤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次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叶蓁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贺潇。
“不好笑啊!”贺潇尴尬挠了挠头。
“贺小侯爷,你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我。”叶蓁径自往前走,贺潇这次不敢拦叶蓁,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贺潇急的脸红脖子粗,他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平日里都是别人哄他,他还没哄过谁,所以眼下面对叶蓁,一时有点老鼠吃天不知从何下嘴。眼看叶蓁马上要走到内宫宫门口了,贺潇一个箭步蹿上去,拦住叶蓁,急急问:“过几天便是祁明乐的生辰了,她的生辰宴,公主你去不去?”
“再说吧。”
“哎,祁明乐她……”
“贺小侯爷,麻烦您让开成么?”叶蓁眼睫发颤,她不像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只难堪转过头。
贺潇见状,当即不敢再说什么了,挪开地方放叶蓁走了。贺潇心里正纳闷叶蓁怎么了时,就见折枝从甬道那边过来了。虽然叶蓁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折枝不放心她,依旧远远跟着。
“哎,小宫女,你过来!”贺潇看见折枝,立刻冲她招手。
折枝一看见贺潇就想跑,却被贺潇追上拽住了后衣领子,贺潇不满道:“看见小爷跑什么跑?小爷能吃了你啊?”
折枝不说话,拼命挣扎着。
贺潇不松手,他问:“公主怎么了?”
“不知道。”
贺潇将折枝调转了个儿,面向自己,眯眼威胁道:“你看着小爷的脸再说一遍?”
“不、知、道。”折枝看着贺潇的脸,又认真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贺潇愣了愣,见折枝一脸呆相,抬手照着她的发髻上拍了一下,愤愤道:“呆头鹅!走走走!别在这儿碍小爷的眼。”
折枝甫一得了自由,当即便撒开脚丫子跑了,但她跑到内宫门口时,突然转过头,冲着贺潇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大笨狗!”
贺潇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脑门上,他立刻就朝折枝冲过来。
折枝一个闪身进了内宫,一溜烟跑远了,贺潇气的一拳捶在朱红色宫墙上,顿时疼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恨恨骂道:“臭丫头!别让小爷再见到你,不然小爷要你好看!!!”
折枝耽搁了一会儿,快到撷芳殿时,才看见叶蓁的身影。
叶蓁一个人走在甬道上,来往的宫人冲她行礼,叶蓁也没像往日那般笑着回应,只怔怔往前走。兰栎远远就看见叶蓁了,见状快步过来,问:“公主,怎么了?”
叶蓁双目无神,鼻尖红红的:“没事,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便进殿去了。
兰栎又抓着折枝问,折枝如实道:“奴婢也不知道。”
叶蓁平日看着活泼开朗,但遇到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从折枝口中问不出什么,兰栎只得亲自守在外面,时刻注意着殿中的动静。
过了约莫两刻钟,殿门打开了,兰栎立刻迎上去。
叶蓁轻声问:“姑姑,我带进宫的那套衣裙,你放在哪里了?”
“在那口檀木箱子里。”兰栎进殿为叶蓁找出来之后,试探问,“公主要穿?”
“不穿,收起来,你帮我找个箱子和一把大锁来吧。”
兰栎心里十分纳闷。叶蓁很喜欢这套衣裙的,曾不顾寒冷还穿过一回,如今正是可以穿的时节,她怎么突然又说要收起来?但主子的事,非她能置喙的,兰栎去找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