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98)
由于父母太平静, 白绒有点慌乱。她镇定情绪后, 试探问:“比赛结束了,以后我可以把重心从小提琴上移开吗?我……我不想再专注演奏了。”
妈妈用温柔的眸光注视着她:“你随时可以。”
她眼睛一酸, 再度抱住对方,用颤抖的声音哽咽道:“这次, 应该会是第一名。”
要怎样的底气才能说这句话?
说出口时那种坚定, 像是已经把过去的那个自我彻底耗尽了。把曾经的一个人烧尽, 所发挥出来的能量, 都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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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 一场古典音乐圈的舞会派对上, 记者们正遍布各角落积极进行各类名人采访。
黎卉穿着颜色明艳、款式夸张的礼裙,正在专心地推进她的“评论家”事业,面对一位记者滔滔不绝道:“可能大众现在才通过报道深入认识她,但我早就看出她的冠军实力了。事实证明,我很有眼光,对吗?咳,说实在的,她的风格变化很大,我比较喜欢她后来的状态,可以将很悲恸的曲子演奏得哀而不伤。闭上眼听她的琴声,我会感觉太阳融化成细雨淋在脸上……你懂吗?那种感觉……”
记者被迫采访够了,很想逃掉,黎卉却拉着人家不放:“诶诶,我刚说到一半呢,关于品鉴古典艺术……”
白绒:“……”
等记者终于落荒而逃后,白绒在旁边抽了抽嘴角,忍笑道:“谢谢你帮我把人打发走?”
谈话间,那边与杜兰太太聊竖琴收藏品的舒昔坐回来了。
黎卉顿时把目光转移到舒昔身上,杵一杵冰山美人的胳膊:“诶?听说你交了一个西班牙混血男友?”
闻言,白绒立即放下香槟酒杯,指着舒昔那张冷□□致的美艳脸庞激动道:“卉卉,你仔细看看,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
黎卉瞧了瞧,茫然摇头。
舒昔嗤笑一声。
这下,黎卉才恍悟,“啊,她有一点表情了!竟然能笑了……”
白绒用力点头,“是啊,你相信吗?她后来和治面部神经的医生在一起了。那医生还是纳瓦尔介绍的……”
黎卉啧啧嘴,“对啊,这么惊艳绝世的脸,就是应该想尽办法治好!这种脸,要是不能笑,该多么可惜!哎,算是便宜你男朋友了……”
“别提他了。”舒昔重重放下酒杯,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骂咧咧道,“说起他我就生气。你们知不知道,他这个人多么出格?他、他简直是个疯子……那天,我跟他一起逛博物馆,走到《蒙娜丽莎的微笑》那幅画前,你们知道的,那附近有很多人……然后他竟然——他竟然——”
在两双疑惑的目光中,她咬牙低声道:“你们根本料想不到,我在那里专心看画,他突然说我很美,然后就跟我热吻起来了。疯子,疯子……”
两个女孩哈哈笑了。
白绒光是想想,就能想出当时蒙娜丽莎的“微笑”该有多么神秘。
笑完,在舒昔生气的目光中,她严肃道:“嗯,很过分。西班牙男人也太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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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巨大而华丽的舞池中,一对对舞侣正伴随着舒伯特的圆舞曲跳舞。
白绒原本在喝酒,忽然被一只熟悉的手掌牵入舞池,刚好换了新曲,灯光暗下来。
她伏在纳瓦尔的胸膛前,视线一转,被离奇的一幕逗笑。
舒昔那位男友,看起来似乎总是那么热情又疯狂。此刻他正拉着别扭的舒昔在一堆慢舞舞侣中跳探戈,无视众人惊讶目光。舒昔看起来无话可说,却还是配合他了。
视线再一转,白绒又见黎卉和高个子金发大男孩正在小声吵架。两人一边跳甜蜜的华尔兹一边呛嘴,你嘲笑一句我讽刺一句,没一刻是和谐的。
白绒笑着收回视线,仰起脸,下巴搁在男人胸膛上,望着纳瓦尔逆光的俊脸,感叹道:“可惜俞甄艺已经回国,今晚不在这里,否则对我来说就完美了……”
应该所有在意的人都到齐的,包括曾经失去了的友人百乐。
扣在她手指间的力量收紧了。
他揽紧她,轻声道:“完美的夜晚总要有一点缺憾。”
他的手好暖和啊。
白绒想起了最初与他在街边捡一枚硬币时,他指尖冰凉的触感。那好像是错觉,现在,她被深深地拥在他怀里,感受到的明明是最温暖的体温。
舞池音响中,嗓音如天籁的女歌唱家温柔地唱道“Turning and turning and turning…”,空灵而优美的女声吟唱,听起来,恋人们就好像真的一直在“转啊转啊转”。
波西米亚水晶吊灯下,金箔与白银的碎光一点点折射在华丽的礼裙上。一对对性格各异的情人,就拥抱在这一方天地,旋转于亮丽宽广的舞池中,整夜,整夜,永不止息般跳着舞。
——是的,季节会更迭,冬天会离去,但爱人会转回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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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室外又飘着白雪。
两只酒杯靠在一边。
地毯上,女孩躺在男人盘着的腿上,醉后说的话全都含混不清。
纳瓦尔揉了揉额角。
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只知道语调怪可爱的。
女孩睡在温暖的壁炉旁,窝在他怀中,半梦半醒间,像小猫那样翻个身,用含混甜糯的嗓音唤他“Monsieur Navarre(纳瓦尔先生)”。
他很喜欢。
其实白绒自己也是知道的。
每当她懒洋洋地窝在他怀中,他都会显出一些满意情绪来。呵,他一定是爱看一个人堕落懒散的样子,借这个人满足内心深处对普世理想的渴望——懒!一个人,无所事事,只晒太阳,只睡觉,简直是人类共通的终极理想。可他呢,有一座酒庄,才没机会像她这样懒散呢,内心一定是有些羡慕的。
纳瓦尔俯身,听清她在用中文呢喃些什么了:“我本来没考虑过异国关系……谁知道咧,一匹毛色发亮的白马忽然就出现啦……”
“我讨厌冬天,但冬天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啊。你知道吗上次那么冷,外面下一整夜的雪,可是哦,可是我喝得有点醉了,不睡觉,就像个傻瓜一样跟他在壁炉旁一直跳舞,唔我当晚说我不想做别的事,我就想跳舞,于是哩,他就顺从我的想法喽,陪着我跳舞……下雪好冷呀,我开心死了我爱死冬天了……”
男人嘴角不禁上扬。
他侧过身,打开木柜,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透过盒子正面的玻璃,可见一瓶顶级收藏类红酒。
光洁的瓶面反射着红光。
那是二战后的香颂干红,同批次收藏品中剩下的最后一瓶,未经拍卖,值几十万美元。
当然,表面价值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这是酒庄最珍贵的纪念品。
他将礼物塞在女孩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十九岁生日快乐。”
白绒迷蒙睁眼,一看见怀中的酒,顿时清醒一半,连醉意也退散了些。
她捧着这瓶酒看来看去,爱不释手,激动道:“你真的要给我吗?这、这……你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啊!
对方乍然这样说一句,倒是她没料到的,怔了一下。
好吧,既然他用中文表白,她就用法语回应吧——
她低下头去,腼腆道:“Je t'aime(我爱你)。”
纳瓦尔轻笑着重新将人揽入怀里,把玩着乌黑的头发丝,低声耳语:“上个夏天,酒庄酿造的那一批葡萄酒,等橡木桶贮藏两年后大概还需要瓶装储存十年,才会迎来最佳口感。你想跟我一起等到那时候开瓶共享吗?”
“十年?”
白绒惊讶道:“十年哦……三千多天,这个约定可太久了……那时候,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当然。你可以当作是睡了一觉醒来,睁眼,就已经过去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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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绒是在温暖中醒来的。
壁炉燃烧一夜,柴火仍未熄灭。第二天清晨,床头有新鲜的铃兰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