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71)
纳瓦尔冷笑一下,这笑容在城市温暖的霓虹背景中令白绒一颤。
不远处的电车唰唰而过。
他将手撑在玻璃上,俯首,呼吸近到快要贴着她的脸颊。
白绒感觉心脏上有一个乐队的鼓手抬起手,起了势,随时准备敲响吓人的鼓点。
然后,她听见他说——
“我已经准备好抢了,但你告诉我,对手在哪里?”
抢?
白绒猛然抬眸,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道:“你、你在说什么……你们法国人难道没有道德感吗!”
“是我没有。”
纳瓦尔盯着她看了很久,似乎要她从这漫长难捱的对视时间中,体会到另一段漫长难熬的时光。
“你不要这样……”这距离近得让白绒紧张,她拿琴盒挡在彼此中间,结结巴巴道,“纳瓦尔,你、你对以前的我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自己知道吗?”
“我还没有完全想起……”
“那正好,我可以陪你一起记起,反正我不介意。”
女孩的视线飘忽不定,在地上的叶影间来回闪躲。她一急,借用舒昔的原话脱口而出道:“你知道了我以前的样子,就会像跃回海里的鱼一样再也不见踪影了!”
“?”
他明显对这比喻感到困惑,嗤笑一下,顿了顿,认真道:“我不会。”
“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拉琴了!”
“你的手会慢慢恢复,我会帮你,不要那么悲观。”
不,白绒不相信。她的左手根本没办法正常揉弦……
不能揉弦,就难以发出最柔软、最打动人心的琴声。
没有了最好的演奏台时,也就没有任何人会喜爱她了。
以前,她在听众们的眼中看到过,当她将古典乐曲诠释出她自己的风格时,大家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光芒。
可是,这种光芒会消失的。
随着琴声一起。
“我、我困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不跟你说了。”白绒不愿意再在这里对峙,总感觉再多对话几句她就坚持不住了。
她抱住琴盒就走。
本来对方抓住了她的左边胳膊,但随着她转身脱离,手掌渐渐滑落向她骨折后的手腕位置……纳瓦尔及时松了开。
女孩匆匆跑上楼去了。
·
在公寓门口,白绒摸出钥匙,进门后按开关才记起电灯在白天就坏了。
客厅窗帘全都紧闭着,一片漆黑,在夜里寂静得令人心慌,满是窒息沉闷感。
她立刻将小提琴放下,转而退出去,关上了门,松一口气。
她蹲下去,发了一会呆。
头昏脑涨,好想立刻休息,不被打搅地睡上漫长一觉,可屋内只有冷冰冰的黑暗在等着她。
借着公寓过道上的灯光,白绒从钱包中翻找着,从里到外翻了个遍,才找出维修公司的电话号码。
她下了楼,准备去公共电话亭拨电话叫人来修,却见纳瓦尔的那辆车还停在那里,车灯亮着。
那一刻,脚下生出了一种引力,带着她缓缓走向那里。
眼睛因发热而酸痛,伤风症状似乎更严重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脚下每一步都很麻木。
她在走向那个似乎因为没看见她的窗口亮灯,就没有离开的人……
在走过去的过程中,白绒不由自主地换位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有些过分?设想,如果是纳瓦尔当初对她留下那样一封信,让她误以为他去了另一个女孩身边……她单是想想,就已经先难过起来了。
她都没办法想象他属于别的任何女孩,他应该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冷风起,枯黄落叶满天飞旋。
鼻头一酸。
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借着秋风找到了方向,如落叶铺天盖地卷去街尾,一齐奔向了温柔夜幕的出口。
在对方打开车门走下来的瞬间,白绒像一阵风那样扑入了他怀里,埋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第57章 、伤风
漫天枯叶随晚风卷过街角, 每一片都有优美的飘零姿态。
白绒哭了一会,感觉这副样子也太惨了, 就跟无家可归了似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头就是疼得厉害,眼睛发热、泛酸,无法自制地掉眼泪。
哭累后,她侧过脸, 贴着他的胸膛, 感觉自己也成了一片被秋风吹落在地上的叶子, 等待着被人俯身捡走。
原来他们都没有真正拥抱过。
此刻,那只温暖的手掌轻抚在她脑后, 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让她昏昏欲睡。
纳瓦尔收紧了手臂,低头。
怀中女孩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针织毛衣外套,这外套毛感浓密, 柔软得仿佛她的整个身子, 挤在他怀里, 身体每一寸都有暖和的体温。
但他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怀中人仿佛越来越软, 失去力量般滑落下去。他及时捞住了她,抬起她的脸, 看见两扇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
嗜睡症又犯了?
他顿了顿,抬手摸一下女孩的额头, 感觉手背烫得ᴶˢᴳ*厉害。
·
舒昔凭着对屋内家居的了解, 迅速摸黑穿过客厅, 走到里面打开了餐桌那边没有坏掉的灯, 再把别的小壁灯都打开了。
客厅被暗光照亮。
纳瓦尔将半晕的人抱到沙发上, 平放下来, 接过舒昔递来的温度计。
“她究竟吃过药没有?”
“她吃过了,也去过医院,好像是风寒型感冒,之前有发冷症状,反反复复,有时候看起来好了,第二天又恢复原状。”舒昔立刻去倒热水。
几分钟后,从半晕的女孩口中取出温度计,可见测量出来的体温是中度发烧。
这时,舒昔从里面房间拿了乐谱出来,匆匆装回包包里,拿了钥匙,又看看座钟上的时间,犹豫道:“我们应该送她去医院挂盐水。不过,我刚才只是碰巧赶回来拿乐谱去排练,今晚没有时间……”
听到这话,沙发上的白绒在半晕半醒状态下开口,含糊不清道:“不,我不去输液……”
从小到大,白绒的手只被针扎过一次,出于血管脆弱的原因,拔针后那处青痕肿了很久。她怕针,以前她都习惯以喝退烧药的方式解决,这也让她对输液一直有陌生的恐惧感。
舒昔蹲下,柔声道:“你现在不是感冒,是在发烧,要去医院。”
“不,我真的不去……”
“有退烧药吗?”纳瓦尔问。
舒昔犹豫后,去拿了医药箱出来。
给人喂完药,纳瓦尔俯身,将人连带着毛毯裹抱了起来,往里面卧室走去。
烧得糊里糊涂的少女缩躺在他怀中,脑袋后仰,一只手吊在半空,有气无力的,看起来意识不是很清醒。
舒昔在原地思索片刻,跟上来,语气中有些疑虑:“或者,我也可以放弃排练,留下来陪着她……”
“不用,请让我来照顾她。”
眼看房门将被推开,舒昔一急,拦住门把手。
纳瓦尔看向她。
“先生,我只知道您是她的前男友……之前受您委托帮忙照看她,是看绒绒可怜,但我还不确定你们目前的关系究竟是否已经……”
说话间,生病的女孩轻轻睁开眼。
这引来两人的目光。
白绒又闭上眼,缓缓地把脸埋进男人怀中,没说话。半晌,她的指尖一收,攥紧了男人的衣襟……
看到这动作,舒昔稍顿,这才让开。
·
暖气让室内变得暖和,但白绒却觉得一阵冷一阵热。
她陷在熟悉的被窝中,感觉浑身都被棉被包裹得很紧。
昏昏沉沉间,她以为自己又是独自一人,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但是,她不能怪黎卉,因为她甚至没有告诉过对方她在哪里。她也不能怪俞甄艺,那个可怜的怪姐姐,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她更不能怪旧时的朋友,毕竟失忆伴随着中学毕业一起断了联系,家人不用说了,也在很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