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19)
她怎么还有点羡慕呢。
助理开车过来时,顺便把纳瓦尔的管家也带来了。副驾驶座上的管家转身,给白绒递来一块柔软的毛毯。
白绒一愣,接住,“ᴶˢᴳ*谢谢。”
纳瓦尔拿出一本电话簿,“可以留下您的电话号码吗?以后……我们酒庄有新酒时,方便推荐您选购。很明显,白小姐平时是习惯品酒的人。”
呵,这人随时随地搞推销呢?
白绒披好毛毯,磨蹭着接过厚厚的电话簿来。
她还以为,他这种人不需要用电话簿?本子一翻开,只见整本纸页唰唰划过密密麻麻的姓名、号码——好吧,那确实是多得有些难记。
但此刻更难记的,是她自己的电话号码。
白绒坐在那里艰难地回想:“我记起来大概要花点时间,请别急,让我想想,05……”
纳瓦尔看着她。
“抱歉……但是等等,我会记起来的!”她开始一个个数字逐位回忆,终于,到下车的时候,全都记起来了,笔尖戳下最后一个数字,“——3!好了。给您,先生。”
纳瓦尔接过电话簿。
两人下了车,站在公寓楼下。
“没有味觉,是秘密吗?”
“是的。所以,希望白小姐不会讲出去。这其实会对酒庄声誉有影响。”
“当然——”白绒的视线在地面上移动片刻,她慢慢抬起脸,“路易-安德烈·德·纳瓦尔。”
说话间,她那搭在灰褐色毛呢西服外套上的白围巾,由于围得松散,只缠一圈,从背后滑落下肩头。
她还没来得及从衣兜里掏出手去整理,围巾一角已被另一只手牵起。
纳瓦尔动作很自然地帮她把围巾挂回肩上,“晚安,白小姐。”
用那可以迷晕一堆法国少女的沙砾感嗓音说“Bonne nuit(晚安)”,白绒想,你这样低沉惑人的声音怎么能让人心“安”。
他补充道:“过两天,我和奥托因为各自的行程安排要离开巴黎,大概下次圣诞节才会回来。奥托决定办一个派对,邀请朋友们聚一次,所以,明天他会正式邀请您和您的朋友黎小姐,希望你们都能来。”
“这不好说,我也许会有别的安排。”白绒骄傲地昂起下巴,抱着花转身,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这次告别,她用的道别语不是正式的“Au revoir(再见)”,而是语调轻快的“A bientot(回头见)”。
纳瓦尔上车之前,看看管家,又看看天。
“她记住我的全名了?”
作者有话说:
诶?这回倒替人挡酒了,上次还劝酒来着?
(奥托懵圈中:安德烈,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办派对了?)
第14章 、帕格尼尼
奥托的确是要回维也纳,纳瓦尔则是要回波尔多。
两人过两天本该各走各的,但这天下午在奥托家喝咖啡时纳瓦尔忽然说:“你知道吗?奥托,你今晚应该办一个派对。”
奥托怔住,“我生日还早。”
“不,是告别派对。”纳瓦尔抿一口咖啡,直视对方,不紧不慢道,“下次你回巴黎是在圣诞节后了。其实,你刚毕业不久,有机会应该多联络这边的校友、朋友,他们以后都是你社交关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益处。”
“?”奥托茫然,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用长辈式语气聊天。
“今晚?临时?不可能的。”
“你的航班是在后天早上,还有更合适的时间吗?”
“太仓促了。”奥托摆手,疑惑地看着他,“而且我没想过办派对。”
“前段时间你说过,离开巴黎时要跟熟人们聚一次。”纳瓦尔的视线落向外面景色。阳台上的冬日阳光铺在纯黑色的外衣上,恍惚间,衬得眼瞳染上几分黑,令人看不明晰。
奥托仰头回想,“没有吧……”
“有,你说过。”
纳瓦尔有一个谈话技巧——每当对方对他的观点表示怀疑时,他不会做过多复杂冗余的解释,只是目光淡定、冷静地瞧着对方,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确实说过,奥托。”
奥托果然自我怀疑了。
从纳瓦尔的记忆能力判断,奥托还是很信任纳瓦尔的。
这样一来,奥托便认为是自己健忘了。他托腮思索,“那么……不,还是不行,我没有场地。这间房子已经卖出去。等我圣诞节后回巴黎才会另外购置住所,明天我就要将它转让给新房主,看,屋内都让人打扫干净了。明晚我会住酒店。”
纳瓦尔的表情仍无多大波动。他慢条斯理道:“你叔叔一家好像去尼斯度假了?他们的房子最近空着。”
“那怎么行?我表妹还独自留在家里。她整天拉琴,不能打扰她。”
“你确定吗?”
奥托陷入迷惑,“安德烈,你不是也要走?你怎么不办派对?”
“我下午还要开一个会,没时间准备。况且,我没有那个必要。”纳瓦尔懒懒抬起眼睫,阳光洒向睫毛的阴影遮盖了眼神,“奥托,你要知道,你如果办派对,还可以顺便邀请伊内丝(黎卉)。她是你的校友,你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旧友。”
纳瓦尔的语气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这语气,总是类似“今天天气不错”那样平淡寻常,但莫名给人说服力。
奥托摸着下巴,似乎已经默认办派对,“我应该邀请她吗?”
“总不能邀请所有同学却避开她?我看,出于绅士风度……”
“我可不是绅士。”
奥托清醒了些,“安德烈,我觉得你在算计什么。”
“你想太多了。”
奥托收回打量目光,起身,“好吧,那么,是你建议我邀请的,可不是我脸皮厚主动的。我现在先去打电话问问伊内丝。”
纳瓦尔补充道:“噢,对了,既然邀请了前女友,也可以顺便邀请她那位朋友莉莉安,否则你会显得很刻意。”
*
黎卉原本才不会去参加奥托的派对呢,但她一听说纳瓦尔提议了邀请白绒……
当时,黎卉就在电话里对奥托道:“啊,是你那位朋友建议的吗?好的!我会转告莉莉安。但其实你知道吗,你应该问问那位先生,是否由他亲自打个电话邀请莉莉安更合适。他们之前有小误会,当面聊聊比较好。”
奥托听黎卉这语气怪怪的,又陷入另一种迷惑中:“你直接转告你的朋友不是很方便吗?”
黎卉一愣,语气变得不耐烦:“好,我知道了。呵,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纳瓦尔和莉莉安,我才不想来!”
奥托若有所思,“你为什么对他们的关系这样热情?”
“因为……我不告诉你。”
黎卉挂了电话,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彼时,初春的嫩绿枝桠正在窗外轻轻招摇,午后的街道呈现前所未有的暖意。黎卉靠在窗台上,双手合十、眼冒金星,低声自言自语:“因为,我觉得他们两位真是非常地般配呢。”
*
格鲁伯先生家的琴房内,传出中年男士的一声尖叫,又吓走了窗外的白鸽。
“这是真的?莉莉安,你决定参赛?”格鲁伯先生笑起来,大力拍拍白绒的肩,“我就知道,我那天说的一番话感动了你。”
白绒:“……”
决定参赛是一回事,能不能持续那份决心又是一回事。
练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白绒的想法变化得很快。
半小时前:我要夺冠。
半小时后:累了,毁灭吧。
再次拉错音后,白绒放下琴,“抱歉,先生,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错误。”
这时,乐谱架不知怎么,也突然坏掉半边,歪了。
那乐谱有气无力地靠在黑色架子上,像白绒丧气的状态。
她垂着肩膀,“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段总是记错?我每次都会不自觉拉成另一段乐章,好像改不掉这个习惯了,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记……哎,我大概天生就是个与记忆力绝缘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