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梦游(37)
沈浩一提起恋爱话题就点炸。
迟晏冬动了动手指,身子蓦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的动作很突兀,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起一阵突然的声响,正在争吵的两人齐齐看向他,迟晏冬却已经站起身,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微微有些凌乱的ʝƨɢℓℓ碎发耷在额前,弓着身,边关电脑边嘱咐:“你们慢慢吵,我先走了。”
沈浩和陈玩:“?”
沈浩:“你去哪?”
迟晏冬侧身从桌子上捞起手机,在手掌里转了一圈,单手解开屏幕锁,闻言,却没有回应的打算,继续嘱咐:“等下你们给大家点份夜宵,从我帐里扣。”
“哇哦!”陈玩说,“想点什么都可以吗?”
迟晏冬单手回完消息,听见这话,随手将手机扔口袋里,掀着眼皮淡淡看了陈玩一眼。
陈玩立马:“我肯定不会点太贵的!”
沈浩在旁边踢他一脚,冷哧:“出息。”
又问迟晏冬,“这么晚去哪儿啊?”
回应他的只有男人阔步离去的冷淡背影。
“……”
-
时月的电话播出去大概二十秒后,那边才有人接通。
深夜爆裂无声的大雪中,时月露在外面的手指关节被冻得通红,夜色里,更显得眼睛明亮而水润。
迟晏冬应该是用耳机接听的,听筒里有一些微弱的杂音,除此之外,还有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导航声。
时月这个电话拨出去,完全是冲动之举,直到那边传来一道清冽低沉的:“喂?”
时月才紧张地攥了攥手指头,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她面对着湖面而站,夜晚的湖面上有冷冽的夜风吹过。
远处有汽车的引擎声传来,应该是雪夜里赶路的行人。
不算很明亮的车灯从那边照过来,将时月侧影拉得好长。
她低着头,漫不经心踢着自己脚下一颗石子儿。
其实两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吵架,但冷战过后那种微弱的奇怪气流,好似将空气都冻得结了冰。
时月吸了吸鼻子,小声唤他:“迟晏冬。”
男人闷声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时月说:“你……你回来过冬至吗?”
嗫嚅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一个先前问过的问题,怕他仍在气中不想回答,她犹豫了两秒,又絮絮叨叨地讲。
“我这两天酿了一些冬酿酒,我酿冬酿酒的手艺还不错。”
“樱川不是有喝冬酿酒的习惯吗?我小时候听外公讲,樱川的冬酿酒,只在冬至前后的十几天喝得到,那些卖酒的铺子,也只卖这一季。”
“感觉很浪漫欸,有一种一期一会,限时赏味的感觉。”
“但是冬酿酒做好之后,要封存起来放上一个月才能喝,所以这次我们只好先喝外婆秋天的时候酿的那些了。”
“等一个月后,我们再一起喝我酿的好不好?”
她自顾自地说完,又想到——
“但那时候就不是冬至了欸……”
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纠结,不知不觉,远处的车子慢慢走近,最后停在了距离她三米远的地方。
时月禁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车灯晃眼,她下意识地收回视线,继续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湖面,与迟晏冬讲电话。
男人一直没出声,但平稳的呼吸声昭示着他在听。
时月将所有的话都讲完,终于没话可讲了,她低下头,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问他:“迟晏冬,你还在生气吗?”
她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
很软很温柔的语调,像一缕清风拂过清晨山涧的溪流。
迟晏冬姿态散漫地靠在车座上,目光注视着三米之外,快要将自己裹成熊的女孩子。
他的手指落到车门上,薄唇微动,唤她:“时月。”
时月声音停下来,安静听他讲话。
迟晏冬嗓音微哑道:“你转过头来。”
在时月转身的那一刹那,迟晏冬的车灯倏尔暗下。
湖边白雪盈盈,新装的路灯光线并不算十分明亮,不足以看清车厢里的人的容貌。
时月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她举着电话,慢吞吞往车的方向走。
她才走两步,那边车门就蓦地被人拉开。
迟晏冬身上只穿了一件深棕色毛衣,手臂上挂了件深色大衣,跨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时月脚步本能地停住,手机仍举在耳边,忘记放下。
目光直直注视着迟晏冬。
一步,两步,三步。
时月抿了抿唇,被冻得通红的眼眶里浸了一层浓雾,她吸了吸鼻子,跟他讲:“你站在那里,先不要动。”
男人眉骨稍抬,觑着她,从善如流地停住。
深夜雪花如鹅毛一般倾洒下来,四野里一片素白。
头顶昏黄灯光盈盈落下,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一片暖色,恍惚像是关于圣诞老人的动画里的场景。
迟晏冬双手抄着兜,肩膀松散地落下来,夜色将他眉眼氤氲成一片汹涌的墨色。
便是在那样一望无际的雪野里,他看见他的女孩,在短暂的停滞之后,抬起头看了他两秒。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抬起脚,毫不犹豫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她走得很慢,低着头,边走边问他:“你知道我来到樱川的第一天,在想什么吗?”
她说:“刚开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全部乱套了,工作和爱情同时出了问题。”
“所以我就忍不住想,是不是我之前那么多年的人生,全部都走错了,是不是我这个人特别糟糕,所以才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
人在遭受接连的打击之后,总会陷入一种如同漩涡般的自我怀疑中。
“我一直跟你说我这个人很随遇而安,我表现得好像没有什么野心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
“我并不是真的没有野心,我只是因为——我没有获得想要的回报,所以我将那些负面的情绪内化为——是我不想要。好像只要定义为‘是我不想要’,就没那么难过了,也没那么没面子了。”
她讲到这里,忍不住低头自嘲地笑了下。
如同羽毛一般的雪花落到她头发上,肩膀上,睫毛上。
将她如刷子一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都濡湿了。
她终于走到了迟晏冬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她抬头看向他,由于在外面冻了很久,呼出的气息里都带着几分冷意。
迟晏冬低着头,挂着大衣的那只手臂轻微动了下,抬手,将大衣罩在她身上。
他个子高,长而劲瘦的手臂从她耳边绕到她脑后,两只手臂圈着她。
她的呼吸间只余下他身上的香水与沐浴液的香味,还裹带着隐约的热意。
他做着这样的动作,却并没有打断她讲话的意思,轻抬下颌淡声问:“然后呢?”
时月说:“今天下午,裴子川问我为什么要来到樱川。”
然后,很突然地,她想到了她刚刚来到樱川时,做的一个决定。
她决定,抛弃掉畏首畏尾的性格,抛弃掉世俗贴在她身上的,一切所谓“正确的”准则。
她决定不做一个世俗意义上正确的、正常的人了。
她想要,尝试一下,在不违背法律和道德的基础上,及时行乐,随心活一次。
反正,前面的那么多年,她那么努力去做一个正确的人,但好像也并没有多么成功。
既然这样。
那就不做正确的人了。
人生苦短,找到真正的自己,更加地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取悦自己——很重要。
所以。
所以。
她踮起脚尖,双手绕到他腰后,然后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身上。
她今晚穿得实在是厚,两道身子相贴,隔挡住了凛冽寒风。
迟晏冬身形微僵,感受到一股暖流正沿着他胸膛,往四肢百骸处蔓延。
他薄唇紧抿,夜色掩映下,看不清脸上神情,只看得见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