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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来信[娱乐圈](105)

作者:三三娘 阅读记录

庄缇文不知道,这是她素未谋面的、独属于光影的,电影人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早就神交已久。

两个小时,窗外头的瓦蓝渐渐成了一种暗沉的橘,最终在暮色下变为深蓝的黑。

移门推拉了几次,应隐不知道。闻到糖渍青梅的香味,还以为到了雪天里。

炸天妇罗上了又下,冷餐定食盒从满至空,茶汤一泡接一泡。

翻过最后一页,两行对话落在应隐心里。

「你还没有告诉我,雪怎么会是青的。」

「雪化了,你看见草,就是青的。」

应隐缓慢地将双手捂住双眼,双肩颤抖,不知道是在叹息,还是在压抑着什么。

庄缇文想关怀,被栗山一个眼神按捺下。他在教她,稍安勿躁。

应隐过了五分钟才缓过神来,将剧本还给沈聆,又伸手很自然地抹了下眼泪:“两位老师,这部片,在国内过不了审的。”

栗山失笑一声:“不错,你一针见血。”

“戛纳新规,没有在国内取得放映许可的片子,不能参加展映。国内新规,没有拿到两证的片子,也不能出征海外。所以绕过审查直取海外的路,早就已经行不通了。”

一部电影的成功上映,需要经过影片立项、内容审查和技术审查三步。

在申报立项时,摄制方要向有关单位提交基本的剧情梗概和其他基础材料,总局会根据《电影管理条例》给出立项与否的批复,以及修改意见。这是每个电影人都很清楚的一点。

新规后,内地电影需要同时拿到开头龙标和纸质的公映许可证后,才可以出征海外。

栗山颔首,承认道:“确实,我可以说,这部片,从立项上就注定困难重重。”

他说得含蓄了,以当中的人物身份、感情尺度来说,基本难以立项。

难怪以栗山的名望和地位,他只能给出屈屈百万片酬,难怪麦安言不愿意给她排出档期。

而众所周知,栗山拍片是“核舟记”,精益求精,不介意花一年时间磨到极致。他上一部爱情电影,还是二十年前,为了让男女主入戏,让他们在一起相处了整二十四小时。

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少。出来时,男女主演望向对方的眼神如酽到浓的茶。

那对主角后来在一起了,再后来又分手了,随着这部电影成为影史记忆。

“栗老师,您这部片子的出品方……”应隐问出第二个关键问题。

“暂时还没有。”栗山点点头:“很难,你知道我们的市场只逐利,我们有很多钱,但这些钱只能用来赚钱,而不是分一点给艺术追求。所以我说商陆和柯屿是当神仙,因为他们有钱,可以保全那些信念。”

他老神在在,垂眸浇着冷掉的茶汤:“古稀之年,为了最后一个想拍的故事,我也得求爷爷告奶奶。”

席间静默了许久,应隐注视他,发现他确实看着比前两年老了。

当初《花心公敌》征战戛纳,何等风光,后来《再见,安吉拉》折下金棕榈桂冠,栗山正是那一年的评委之一。

那是属于所有华语电影人的荣耀时刻,他还意气风发,对媒体话筒说,光影世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要拍到八十八岁。

“应隐,我不勉强,你好好考虑。从最开始,这部片的主角我就已经认定了是你,但缘分是你情我愿,双方共选。你要拒绝,我也不会怪你。”

他最后说:“你是天生的体验派,这个故事非你莫属,我的心理医生也随时等候在侧。”

第54章

大陆籍导演直接绕过内地审查,放弃内地片场,直奔海外——这种事不是没有,但大部分导演和演员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明面上,当然不会有什么难处,也许主创团队会在海外频频得奖风光无限凯旋归来,但后续项目要想在内地立得稳、吃得开,就有些难度了。

一些无形的壁垒将降下,它们透明而坚硬,让你左支右绌、无法对抗、亦无法呐喊。

栗山愿意在艺术人生的末尾碰一碰这样的题材和尺度,一是仗了自己的地位和半生积累,想要硬碰硬,大不了硬着陆,二是都到了尽头边儿上了,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呢?

“十一二年前,你还能跟着《漂花》一起到海外,十一二年后,差不多尺度的电影连立项都吃不准。”栗山掂起青瓷公道杯,脸上笑容未减:“可见诸事要趁早,想做就要做。”

《漂花》拍摄那年,应隐刚满十七岁,扮演一个女高中生。有一次放学,她去同学家里借作业,遇见他做雕塑匠人的养父。同学暗恋她,由这次开始,常邀请她来家里写作业、对答案、讲习互助。

他却不知道,在他家砌着柴窑的小房子中,他的女同学和他盛年但寡言的养父,已由对视到触碰,由触碰至拥吻。

膛灶火红地烧,他们沉默而汗津津,白棉布校服上沾满红泥灰。

这是部复杂而充满尺度的片子,小山村乡民无意识的凝视与恶,跨越年龄的背德之恋,纯洁与引诱,家乡的抱残守缺与外面大千世界的喧哗热闹。

“这里的池塘圆圆方方,外面的河流错综复杂。”

她不想去,他要她去。

那花终究顺着清澈河流漂向大山外,远离了她的柴窑。

这部片里,爱情,道德,善恶,引诱,都显得那么模糊,难以界定。他们台词很少,只有柴窑的火光和纠缠清晰深刻,于是人们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她,只知道她走后,他亲手雕刻的红泥花一朵一朵在河流上沉底。

应隐拍了这部片,成为许多文艺片导演的缪斯,但她后来再没接过同尺度的。她辗转喜剧片、动作片、市井片,少拍尺度戏、裸露戏,花了五年时间,才把“肉欲”两字从她的标签中摘除。

再接尺度戏,是后来与沈籍的那部《凄美地》。

大上海是黎美坚回不去的黄粱梦,小港岛是黎美坚最后坠落的凄美地,她在这里被心爱的军官亲手杀死,子弹在她胸口开出一朵血玫瑰。

沈籍出不了戏,应隐能理解,死人一了百了,活人苦痛绵长。

“既然在内地连立项都成问题,那么,”应隐沉默很久后问,“您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正在接洽香港和台湾的出品方和国际发行代理,不过坦白讲,进度不算顺利。”栗山坦诚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想指定男女主角。你知道的,三番以外,我可以妥协,但男女主,我只选自己所想。”

栗山是国际名导,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座上宾,商业表现、奖项和口碑没有短板,能演他的主角,是平地飞升。

现如今他难得为一部艺术片求爷爷告奶奶,资本闻着腥味儿,不顺手拿捏一翻,听着都不像姓“资”的。

应隐笑了下:“都知道您拍片爱超支,这片子眼看着很难赚钱,要投资确实需要点魄力。”

她说着话,余光似笑非笑地瞥向庄缇文。

栗山不察,淡然答道:“所以如果今天把你敲定了,我才好继续谈接下来的东西。有你来演,在他们眼里也算是个保障,也省得他们蠢蠢欲动。”

“不试镜了?”应隐莞尔一笑:“您上次说年前试镜的。”

“我确实还邀请了几位女演员,不过你始终是第一人选,你答应,余下的试镜工作也就省了。”栗山悠然地跟她打着太极。

应隐若有所思,轻轻颔首,须臾,眼波和话锋都随之一转:“那么之前那部主旋律片……”

“怎么?”

“我想知道开机时间和排期。”

栗山抬眸瞥她一眼,斟茶的动作也是一顿:“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可以直说。”

“我想要那个女革命者的角色。”

“我说了,你演,对观众的说服成本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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