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63)
“啊……”辛念有些失望,“我还从来没有喝过酒呢,好想尝一尝。”
她嘟嘟囔囔,“可惜,我还想趁着这次出门,干点儿平时在家干不了的事儿呢。”
时易乐了,他站在她面前,挡住微弱的月光,“你这人看着胆子小,怎么成天脑子里都想着叛逆的事情呢?”
“我没有喝过嘛。”
辛念小声反驳,又扯了扯他的衣角,“要不我们再去小卖部里逛一圈吧?”
她眨巴着眼睛,又弯起来如月牙。
时易拿她没办法,叹口气,“走吧。”
超市很简陋,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食物。
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余地,辛念跟时易说:“我要度数最高的。”
时易挑眉,“你没事吧?”
“看看自己的酒量如何嘛。”
辛念拿起三罐啤酒,又趁着他不注意,拿了瓶白酒,就要去柜台付钱,“我能喝。”
时易也不阻拦,甚至有些好奇她今晚到底能醉成什么样子。
他们重新躺回去,两人之间大概相隔二十厘米,伸出胳膊就能相碰。
辛念扯着易拉罐的拉环。
“刺啦”一声,酒液形成的泡沫一点点炸开。
辛念仰脖喝了一口,露出满脸畅快的笑容来。
“好喝!”
时易觉得可笑,露出一个叹为观止的表情来。
辛念歪着脑袋,问他:“你看得懂星星吗?”
时易随手一指,“那个是北极星。”
“我当然认识北极星了,你当我是傻子呀?”辛念道:“我的意思是,你认不认识那些星座,我看辛浩洋,就是我弟弟,他们在学校还会学天文,回家写的作业,我一个高中生都不会……哎,爸爸妈妈哪怕借钱,也要把他送到最好的小学去,所以他的童年可比我有意思多了。”
辛念声音细细的,托着下巴,跟时易说着心事。
时易嗤笑道:“那又如何?”
他语气中全然是漫不经心,倒是叫辛念诧异,“你不觉得我的父母很偏心吗?”
“偏心。”时易点头,却话锋一转,“那就离开他们。”
他的生长状态是野生的。
像是野草一般,以天地为家,处处扎根,完全放弃担心谁会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他从未享受过归属感是什么,也早已懒得奢求。
在无人关心的角落,他近乎疯狂地野蛮生长。
时易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辛念撇嘴,“我可没有你那么潇洒,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羡慕我弟弟,我若也是个男孩儿,他们也会对这么好,我就能有辛浩洋那样的人生。”
“可你不是他,你照样能来看星星。”时易淡淡地道:“他们没人让你来,你就自己来,这有什么难的?”
他垂下眼帘,睫毛投下阴影,轻轻晃荡着手中的易拉罐。
辛念呆怔地看着他。
她心里清楚,时易说的不止是所谓的看星星这件事。
他又将胳膊放在脑后,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别对父母有太大的期望,不是每一个人都爱自己的孩子。”
辛念失落地想,我的父母确实不爱我。
她抬起眼,忽然问:“那你呢?”
时易微顿,才歪头道:“我怎么了?”
辛念想问——那你的父母呢?他们爱你呢?他们在哪里?
她想知道关于时易的一切,可是他自己很少提及。
“……”
她知道,时易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因为不想回答,所以才会反问。辛念低下头,轻轻摇头,“没什么。”
她把啤酒铁瓶捏扁,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或许感情本来就是输赢。
时易不在乎,所以他赢了。
星星漫天,却谁也不挨着谁。看似近,实则远,显得更加寂寥。
寒风将树杈吹得嚓嚓作响。
天地之间空空荡荡。
辛念的心也像是没了着落一样。
她扭过头,把瓶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开了另外一瓶。
终于尝到了些酒入愁肠的滋味。
干脆把自己灌醉算了,这样就不用思考了。
辛念想。
*
郊外的燕城总是寂静的。
时易听着辛念在自己旁边伸出手一个一个数着星星。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变轻,直到彻底消失。
他回头。
辛念已经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她的大半张脸都快要埋在羽绒服宽大的帽子里。
规律的上下起伏暴露着她的熟睡。
这荒郊野岭的,她第一次来,也可以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去。
时易挑眉,看到她手中拿着的易拉罐也歪斜着,所剩无几的酒慢慢向下滴答。
一滴,一滴,又一滴。
椅子旁的枯草被打湿了头,滚动着晶莹的液体,像是清早的露珠。
时易站起来,俯身将她手中的瓶子慢慢拿走。
低头,发现脚边还有三瓶,全部已经空空如也。
哦,这是喝醉了?
时易觉得很有意思,坏心地低下头观察。
辛念的睫毛轻轻抖动,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冷的。
他的脸在距离她大约十厘米的地方停下。
然后开口,“哎,醒醒,在这儿睡着着了凉,可没人管你啊。”
辛念拧了拧眉头,哼唧了两声,换了姿势,不耐烦地在空中挥了挥。
好像时易是个什么惹人清梦的蚊虫一样。
时易乐了。
行。
这人真行。
面前是自己罢了,若是别人,她也会睡成这样?
时易忽然莫名有些生气。
他冷着脸威胁道:“你要还不睁眼,我就把你背回去了。”
可惜面前这人正睡着。
他的威胁在晚风中显得空旷,像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
时易往远处看了一眼,喉结一滚,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低头就要抬起她的脖子,却在碰到她的皮肤的那一刻——
被毫无征兆地抬起手的辛念给了一巴掌,准确地落在头顶。
她唰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谁啊!”
待看清眼前的黑影之后,她方才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收起自己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嗫嚅,“哦,是你啊,时易,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时易头顶嗡嗡作响,下意识“我靠”了一声,只觉得脑门像是被人戳了几个洞,“梅超风女士,你九阴白骨爪练成了?”
辛念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什么呀……”
时易站在她面前,笃定地说:“你喝多了,回去睡觉去。”
辛念立刻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才喝了几瓶酒?怎么可能喝多?”
时易低头,让她看看地上的空瓶子,“你说你喝了多少?”
辛念垂眸一扫,“四瓶呀。”她晃晃脑袋,“是不是度数太低了,二锅头不是烈酒吗?我怎么没什么感觉?”
时易扬眉,他没见过哪个人喝了一肚子白酒掺啤酒,还能这么嚣张的。
他把辛念提溜起来,“那你给我走一条直线。”
辛念规规矩矩地走了两米标准的笔直的线条。
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第一次喝酒,对酒量毫无概念,“我喝得真的不多呀?怎么可能醉?”
时易后退两步,看着她清明又真挚的目光,很久之后才问:“那你刚才怎么睡着了。”
“……”
这下轮到辛念不说话了。
她昨天既兴奋又紧张,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加之清晨醒得早,下午跑了好几个小时,自然是累得厉害。
“我困了。”她揉揉眼睛。“想去睡觉。”
时易抱臂。
他不知道带着女孩儿出来看星星是什么样儿的,但绝对不是此刻这样。
剩下一地的酒瓶,面前的人竟然依旧傻乎乎地清醒。
“那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