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19)
“我看你上去再走。”
辛念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扭扭捏捏地在路边站着。
时易指了指街边的摄像头,“这都是监控,你要是出什么事儿,警察还得找我,我嫌烦。”
“都到家了,不会出事的。”
时易盯着她的发旋,淡淡讽刺道:“辛念,你就活这一天是吧,明天不用放学了?”
“……”
辛念不想与他争辩,“那好吧。”
她向前走去,在家中的那幢楼楼下停下脚步,指着二层窗台,“那就是我家。”
她脸侧微红,因为哪怕但看窗帘,都显而易见她家的装潢过时且普通。尤其是她的房间,大红色的厚重窗帘是别人家结婚时用过的床单做成的。
暮色之下,那窗帘上绽放的牡丹花和金色的“囍”字愈发显眼。
辛念偷偷抬眼,打量时易的反应,他却目光淡淡,“嗯,上去吧。”
辛念微微松口气,赶紧道:“那我回家了。”
“等等。”时易掀起眼皮,“还有事情没解决完。”
“什么事啊?”
“扣子。”
辛念目光向下移,看见他那开了线的衣服,原本五个扣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现在少了最下面的那一个。
“那怎么办?”辛念可怜巴巴地说:“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公车晃来晃去,我们才撞上的。”
“撞上的?”时易微微挑眉,“我怎么记得是有人自己抱上来的?我还被你……”
“哎呀!你别说了!”辛念神色还是羞怯的,却立刻打断了时易接下来要说的话,顺道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时易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斜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懒散地宣布,“我这衣服全部一万八,单这个扣子就两千。”
“两千?”辛念把手放下来,“什么扣子要两千?”
“对。”时易点点头,大言不惭地介绍,“这衣服主要就是这扣子值钱,被你薅掉的那颗——”时易突然放轻声音,低下头,凑过去,辛念小鹿般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
辛念肩膀缩起来,看见时易墨黑的眸子中倒影出自己的样子。
自己此刻紧张的样子。
他忽然伸出一根指头,落在她的脑门上。
“最——值——钱。”
他开口,每吐出一个字就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
辛念傻呆呆的,心跳和他的敲击忽然同频。
她慢慢睁开眼睛,感受到时易的手指在离开她的皮肤时,粗砺的指腹划过她,她不由得浑身一颤,然后立刻向后退。
警惕地说:“你别骗我。”
时易懒洋洋地直起腰,“我怎么骗你了?”
辛念抠着自己的书包带,小声道:“你欺负我没见过好东西……我才不信会有两千的扣子。”
别说两千了,她连二百块钱都没有。
她干脆抬起头,直视时易,给自己壮胆,“我没钱。”
“行。”时易点点头,“那我给你打个折,你把我这扣子缝好,我就不要钱了。”
“用什么缝呢?我可没有一样的扣子。”
“随便。”时易说完就脱掉自己的外套,塞进辛念的怀里,“明天给我,我满意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辛念抱着衣服在怀里,看了一眼他精瘦的小臂,“那你回去会冷吧。”
时易没答话,只是抬抬下巴,“回去吧。”
“那……我走了,拜拜。”辛念向他挥手,扭头跑回楼内。
*
辛念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在把钥匙捅进孔里的那一刻,忽然停了手,想了一下后她把时易的衣服随意叠起来,然后塞进自己的书包中。
然后轻轻拍拍自己的书包,让它看起来不是那样的鼓囊。
推开门,家里只有陈敏和辛浩洋在家。两人正坐在沙发前看电视。
电视声震耳欲聋。
她轻轻关上门,小声唤道:“妈妈。”
陈敏回头看辛念,自家女儿长相白净,五官灵巧,虽然是个女孩儿,但至少这些年都是少让人操心的。心情不错时,她也想对女儿好一些。
“回来了?吃饭了吗?”
妈妈近年不常有的关心倒是叫辛念有些受宠若惊。
“没呢,还没吃。”
“刚才我带洋洋去超市买了点吃的,有方便面,你给自己下一碗面吧。”
“不行!”辛浩洋一听就嚷嚷起来,“方便面是妈妈给我买的!你不许吃!”
“洋洋,还有那么多包呢。”陈敏轻声安稳道。
“那也不行!”辛浩洋一把推开妈妈的手,“我说不行就不行,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不想让她吃!”
陈敏叹口气,偶尔也觉得儿子太霸道了一些,但她但凡想起怀孕时的种种辛苦,便从不忍心出声训斥,只是依旧柔声道:“妈妈还会给你再买的,姐姐也要吃晚饭的。”
她又补充道:“妈妈周末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
一听这话,辛浩洋才勉强同意,眼睛盯着电视机,不再搭理辛念。
辛念沉默地向厨房走去,刻意回避自己胃里传来的声音,她依旧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往里投进一颗白糖。
白糖轻轻激起涟漪,落入杯底,糖精一点点溶于水中。
她轻松晃了晃,端着杯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却阻隔不了客厅的声音。
辛念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状态,连叹气都觉得是一种浪费。
她放下书包,坐在地上,把时易的衣服掏出来。
她抖落开他的外套,仔细打量那几个完好的扣子。
全部都是银黑色的。
这颜色和时易本人很相配。
辛念莫名立刻想起了他的样子,那张扬的样貌似乎就是这冷厉的金属感。
她抬起胳膊,拿着时易的外套,发了半晌呆。
直到冷风吹开了窗户,她才如梦方醒,赶紧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把时易的那张脸从脑中扔出去。
又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纸盒子来,那里放着她买衣服时送的多余纽扣。
只是扣子全部都是女士的,颜色样式都花里胡哨。
她翻翻找找,终于挑出一个黑色的扣子来。
她把那颗冰凉的扣子放在手掌心,盯着琢磨。
虽然扣子是黑色的,但上面映着一个小鹿,全然没有衣服原本冷硬的样子,只有可爱。
辛念把扣子放在衣服上略微比对了一下,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所有扣子里最合适的一个了,别无选择,就只能是这个。
她不再犹疑,找出针线,打开头顶暖黄色的台灯。
较之其他同龄女孩儿,辛念已经算得上擅长针线的了,眯起眼睛,把线穿入针孔,在捅入衣服面料的瞬间,她忽然有些紧张。
或许是因为她这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为异性用针线。
她停下手,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妈妈也常常替爸爸熬夜缝旧衣服。
思及此,辛念浑身燥热,手一抖,刺痛从指尖传来。
“哎呀。”
她小声惊呼,低头一看,左手食指冒出点点鲜血,她皱着眉头,把指头塞进口中吸吮,愣怔了一会儿,又拍打自己的脸颊。
边打边告诫自己,“不许犯花痴,不许犯花痴……”
待血止后,她又低下头仔细动起手来。
她眼睛睁大,生怕半分眨眼就会没缝好。
半个小时后,她才停手,用小剪子剪短细线,端起外套,仔细打量。
将灯调暗,乍一看,那颗小鹿头的扣子隐匿在其他扣子中,看不出不同来,只是放在光线下,就能看清那个扬着笑脸的头像样式。
辛念在心里想了一下时易穿上这衣服的表情,不由得抿唇笑起来。
她侧头看了一眼钟表,赶紧抓紧时间写作业,写完一篇英语模拟试卷之后,已经是夜深人静,辛浩洋也已经被陈敏哄去睡觉。
家里终于有了短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