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烟(63)
语气也轻描淡写。
“没事,你先去车上等我。”
温雪瑰将他的手紧紧攥住, 丝毫不敢放松。
她知道郁墨淮有这一面。
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他这个模样。
“只是个番茄, 我不害怕。”
“……看见你这样打他, 才会让我害怕。”
女孩素来温柔的音色里,有种坚韧的笃定。
郁墨淮闻言,垂下眼眸。
片刻之后,铁钳般的手才缓缓松开。
黄毛跌坐回驾驶位里。
他右眼已然高高肿起,鼻血淌进嘴里。嘴角也被牙齿磕破了,肿得像个香肠。
可见郁墨淮冷静下来, 他似乎觉得很没意思。
黄毛朝窗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这才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温雪瑰身上。
温雪瑰今日穿了条L家的花色长裙, 愈发衬得腰肢盈盈一握,满身都是盛夏的秾丽明艳。
见状,黄毛勉力睁大还算完好的右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语气吊儿郎当。
“哟——”
他笑了两声,又被带血的唾沫呛了下,好半天才继续道:“这就是那个未婚妻?”
黄毛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咳,温家那老头子,咳咳,之前看不上我,现在倒是看上你了?”
闻言,温雪瑰怔了怔。
温家?是在说她爸?
可这人和她爸有什么关系?
温岩经商仁厚,不爱与人为敌。她翻遍脑海中的全部记忆,也无法将面前这人对上号。
不等她得出答案,黄毛又将那张狼狈狰狞的脸转了过来。
他满脸是血,眼睛也肿得老高,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来,有种滑稽的恐怖感。
下一刻,黄毛缓缓开口,竟然对温雪瑰说起了话。
“小姐。”
这两个字的语气,倒颇为彬彬有礼,依稀能看出几分道貌岸然。
温雪瑰心脏蓦地悬起。
她感觉现在的黄毛,甚至能与脑海中经典的纨绔形象重叠起来。
黄毛嗓音沙哑:“你知不知道,你原本应该是我的——”
“宋殊。”
不等他说完,郁墨淮冷言打断。
额前青筋暴起,空出来的手再次紧攥成拳。
“我应该警告过你。”
“如果你和宋玉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让你们过得更惨。”
“更惨?”
宋殊闻言,笑得喘不过气。
他嗓音粗嘎难听,像只被扯住喉咙的鸭子。
“我已经没家,没钱,没朋友,什么都没了。”
“我还能怎么惨啊?哎,你教教我?”
他的胸腔像个破风箱一般起伏着。破碎的笑声持续了好久,才归于平静。
“我现在,就剩这烂命一条。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温雪瑰站在一旁,从他语调里听出一线颓靡的绝望。
可郁墨淮闻言,却从喉间逸出一声冰冷的笑。
“什么都没有?”
他语调似冰刃,字句锋利,一字一顿地割断风声,冷冽得像是没有情感。
“宋殊,你妈还好端端活着,你爸也对你念念不忘。你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这叫什么都没有?”
这语气寒意彻骨。
可温雪瑰却从中听出一丝自嘲。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仰脸看过去,见郁墨淮唇线抿得极平直,双眸幽黯,像是下着暴雨的深夜。
-
天色彻底暗下来,最后一抹烟紫被夜色吞没,一线凛冽的闪电照亮云层。
少顷,雷声“隆隆”作响,在天际炸开。
雨幕泼洒在车子的前窗玻璃上。
温雪瑰将灯光调得再亮一些,用棉签蘸着碘酒,涂抹在郁墨淮的伤处。
“不用这么麻烦。”
郁墨淮懒怠地低垂着眉眼,下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他淡声道:“就这点小口子,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开车也会疼啊。”
温雪瑰握紧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涂完碘酒,再撒上药粉,用大号的创可贴包起来。
做完这些,她又要将郁墨淮赶到副驾驶位。
“我来开车。”
他没动,唇际稍扯,喉间逸出一声薄淡的气音。
温雪瑰抬起头,见郁墨淮轻轻笑了笑,抬起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牵了过来。
雷声轰鸣,夹杂着凌厉如鞭的风声,抽打在玻璃上。
夜雨滂沱,地上溅起大片水花。
郁墨淮斜倚在驾驶位的黑色真皮座椅里。
肩膀稍稍塌下去,两条长腿往外伸。身上有股藏不住的倦怠。
冷调的灯光打下来,落在那清隽锋利的轮廓上,泛起一层冷玉般的浅薄光晕。
也愈发令他的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不到丝毫血色。
少顷,喉结滑动了两下,淡声开口。
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他也是郁长明的儿子。”
这是温雪瑰第一次听说郁长明这个名字。
可她立刻从郁墨淮的语气,以及这个“也”字里,推断出一个事实。
郁长明是他的生父。
也是,刚刚那个叫宋殊的人的生父。
她想起,郁墨淮还提到一个叫宋玉霜的人,应该就是宋殊的母亲了。
圈内提起郁家家事,总是讳莫如深。
原来确实复杂得很。
温雪瑰无意识地捻了两下裙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自幼便被家里保护得极好,从来没接触过这些暗处的糟心事,家里也不聊这种话题。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那,这个宋殊,他很恨你?”
郁墨淮轻轻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样。
“恨。”
他薄唇轻启,不假思索地发出这个短促的音节。
少顷又补充:“但也心虚。”
温雪瑰目露疑惑。
郁墨淮抬眸看了一会窗外的雨,淡声道:“郁家是个角斗场,可里面的人,又偏偏都居于高位。”
“因此,在这个角斗场里,就算只是想彻底地恨一个人,也需要勇气。”
“那小子没有。”
他讥讽地扯起唇角。
-
那夜的后来,温雪瑰还是被郁墨淮送回了家。
其实她想陪郁墨淮回去,又担心没法向家里交代。
在温岩和姜宁眼里,他们才见了三四面。进展这么快,说不过去。
她自然对宋殊和郁墨淮生母的事情充满了疑问。
可看着他倦怠又冷清的模样,温雪瑰实在问不出口。
思前想后,她认为自己父母知道些内幕,便决定曲线救国。
可回家时,家里只有温辰玦。他刚洗完澡,正躺在影音室里看电影。
温雪瑰想问他爸妈什么时候回家,刚敲开影音室的门,正好撞见大荧幕上冒出个脸色惨白、头发黑长的诡异生命体。
温雪瑰吓了一大跳。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后退一步,将门啪地带上,好像这样就能将可怕的东西关进屋子里。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
温辰玦已将睡袍的衣扣全部系好,先前的散漫感消失得干干净净,满身都是可靠又温和的兄长模样。
一身沐浴后的清淡气息似和风细雨,笑眼低垂,纵容地看着妹妹。
温雪瑰的心率还没恢复,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往影音室里瞅。
结果立刻看见,刚才还阴森森的室内变得十分明亮。
荧幕上的片子,也从几分钟前的恐怖片,换成了粉嘟嘟的小猪佩奇。
“找我有事儿?”
温辰玦懒声开口。
“吓着玫玫了,我的错。”
“你看那个干什么。”温雪瑰十分不解,“大晚上的,还睡得着吗?”
温辰玦轻轻笑了两声:“最近压力有点大,看它解压的。”
“压力大?公司的事儿吗?”温雪瑰关切道,“要是有拿不准的,多和别人商量商量。”
“不是公司的事儿。”
温辰玦仍是温然含笑的模样,语调却有几分叹息之意,轻描淡写道:“有人让我挺心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