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野(28)
岑司思害怕老板打量的眼神,江北辞倒是不怕,故意装得老成,“去奶奶家,本来二叔来接我们,说是路上耽误了,谢了老板。”
说完,拉上岑司思离开,老板还跟出来一脸好奇的看他们。
两人运气好,在街头遇到了摩托车,红旗牌的,车轮上全是泥巴,后面拴着一根黑皮绳,装货用的。
江北辞坐中间,岑司思坐他后面。
石子路那不是一般的抖,抖得要人命,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声。
岑司思抓紧身后的货架,身体免不了往江北辞背上撞,他正在抽身条,背脊瘦得要命,撞上去像是石板似的。
摩托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师傅停下车,“喏,樱桃沟,到了。”
岑司思和江北辞下了车,两人站在三岔路口眺望远方。
江北辞挑下巴道:“这下认路了吧?”
岑司思点头,她再不认得路,就成傻子了。
路上花了不少时间,眼见已经下午四五点,太阳夕下,光线柔和了不少,微微凉风吹过,格外舒服。
岑司思深吸一口,空气里混着一股儿青草香。
这次换岑司思走在前,江北辞在后跟着。
进村的路上,偶尔会遇到背着背篓的老人,还有水牛路过,她离开樱桃沟那年才五岁,后来和父母回外婆家也是待一两天就走,很多人她并不认得的。
而且她后来去了隔壁镇的姨妈家读一年级和二年级,关于樱桃沟的一切,只有外婆,老木屋,还有樱桃树。
岑司思带着江北辞一路走,不多会儿就到了真正的樱桃沟,漫山遍野的粉色樱花,开得正茂盛。
樱桃沟这个地名也就是来源于这一山的野樱桃树,四月是桃花开得最繁盛的时候。
樱桃树下种满了茶,粉色一片,嫩绿一片,岑司思笑了,这一天颠沛流离在这一秒烟消云散。
她兴奋的指着前方,“我外婆的地在那里,看到那棵樱桃树没有,我的。”
江北辞低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女孩,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闪着光,满山的桃花都没有她可爱。
“那走吧,还等什么呢,带我去看看你的树。”江北辞轻笑。
岑司思抬头看他,嫣然一笑,小小的梨涡里装满了糖。
那天,岑司思在桃花树下许了生日愿望,希望爸爸妈妈外婆平平安安,还有自己、江北辞也平平安安。
可惜这个愿望不灵验,第二天回到毕城的时候,江北辞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
岑玉兰在一旁劝,但是看江北辞的眼神就像看人贩子,会拐卖自己女儿的人贩子。
岑司思倒是没被打,但是她哭了,抱着江北辞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整栋楼的人都出来了,还以为这是哪家在办丧事。
岑玉兰也因为这件事儿对江北辞的印象极差,不准岑司思和他玩儿,居民楼的家长也不许孩子和江北辞玩儿,都说江北辞胆子太大,人太野。
江北辞倒是无所谓,反正他的名声就没好过。
“告诉我,岑司思。”
江北辞的声音将岑司思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岑司思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到亭台围栏上。
江北辞跳下围栏,走到岑司思身后,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岑司思扭动身体往回看,被江北辞按了回去,迫使她向前看。
“岑司思,看着前方,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那天为什么会哭?”
他知道?岑司思心惊,那天他看见她哭了,所以,他拉枝条真的是为她遮掩。
岑司思心下一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命令的意味,又有一点为了蛊惑人而放软的语调。
岑司思看着前方,满城的灯火,仿佛隔离在他们俩之外,这里,只有她和他,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我爸妈一直瞒着我,我妈要生孩子了。”
岑司思几乎是喊出来的,喊完大脑发晕。
身后的人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
半饷,岑司思疑惑,扭头往后看。
江北辞正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上,无声的笑。
岑司思恼了,心里面的委屈劲儿上来,愤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这件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江北辞,你再笑,”
“你再笑,我就,”岑司思重复一遍,也找不出合适威胁的话,于是扑上去咬江北辞,她也不知道咬哪里合适,扑上去哪里合适咬哪里。
江北辞不笑了,咬着牙,盯着岑司思的脑袋,忍痛。
岑司思腮帮子都咬酸了,心里的怒气全都发泄了出来,后知后觉的松开嘴,不敢抬头。
江北辞用力将她按进怀里,不一会儿,胸口一片潮湿。
等岑司思再抬头时,她的脸像是进过蒸锅似的,湿漉漉一片。
江北辞贱兮兮的看着她,道:“好一点了?”
岑司思摇头,“没有,我就不应该和你说的。”
江北辞抬了抬眉毛,一脸无所谓。
等岑司思站起身,江北辞反而换了副认真的嘴脸,手撑着地,昂头看着她,认真道:“岑司思,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是你爸爸亲生的,或者不是你爸爸亲生的,都改变不了你这个人,你就是你,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相信我,一切都不会变。”
一切都不会变,岑司思居高临下的看着江北辞,他说出这句话,比任何人说都让人信服,他有这样的自信。
她喃喃道:“真的一切都不会变吗?”爸爸妈妈会和以前一样爱自己。
江北辞站起身,反问她,“你觉得什么会变?你爸爸又不是这分钟才知道你不是她的孩子,你爸爸妈妈就算重新生了孩子,你都长大了,你自己去过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会变?你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改变。”
岑司思看着江北辞笃定的模样,她突然幡然醒悟,她一直害怕什么呢?好像担心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而且正如江北辞所说,一切都不会变的,她还是她,她的人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爸爸妈妈也不会变。
勇气灌入胸膛那一刻,岑司思整个人都轻松了,她突然也笑了起来,肯定道:“你说的对,一切都不会变。”
江北辞靠着柱子,默默的看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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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岑司思觉得江北辞应该去学心理学,开个心理诊所什么的,他太会分析问题根源,切入点精准无比,经过他的一通点拨,她真的是豁然开朗。
岑玉兰也感觉到岑司思的情绪变化。
这天晚上特意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三口谈谈心。
陈顾景先开头,“司思,爸爸妈妈要向你道歉,你的身世一直瞒着你,我们知道这不对。”
岑玉兰点头,“是,你爸爸和我好多次都想和你说,但是看着你快快乐乐的,不想让你知道大人这些事儿,怕你胡思乱想,现在你大了,马上就要成年,也该和你说说。”
看着父母一脸抱歉的眼神,岑司思放下筷子,认真道:“说实话,我小时候也曾经怀疑过,我是不是你们的孩子,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这些真.相已经不重要的了,血缘比起我和你们的感情,不值一提,而且我很幸福的,比很多孩子都要幸福。”
岑玉兰愣住,岑司思很少和父母说这么多肺腑之言,主要她比较内向,很多事情都憋着不说,她都不知道岑司思小时候怀疑过这些事儿。
“司思,你真的长大了。”
陈顾景将鸡腿夹进岑司思碗里,点头道:“血缘确实没有那么重要,爸爸永远爱你。”
岑司思抿唇,差点儿哭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岑司思躺在床上,心情平静,正如江北辞所说,一切都没有改变。
看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影,她拿出手机,给江北辞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江北辞。】
等了一会儿,对方回信,【就光嘴上说谢谢?帮我写一份生物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