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所有人都吃错药了(246)
毕竟一朝丞相, 权倾朝野, 半朝之师, 有什么是他掩盖不过去的呢?
更何况, 陈肃他真的问心无愧、没做过半分伤天害理之事吗?
单看那即使是山野村夫也能看出其阴戾的英王便知这陈氏门风当真正吗?
凡是进入官场的读书人几乎并无能纯白如一的,在他们进入朝堂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身陷漩涡,或为保命或为抱负总会做些亏心有瑕之事。
可文人墨客、热血学子们不同,在他们眼中, “文”之一字乃是纯白,容不得半点阴谋算计、污垢瑕疵。
这数十年的反噬终于如同滔天洪水一样涌向陈氏。
赵泽瑜知道时机到了,便送出了一份致命的弹劾。
陈肃数十年来党同伐异,贬斥无过官吏上千,收取贿赂数百万两白银,出手谋害官员上百人。
陈皇后脱簪跪于殿前谢罪求情,英王被禁足于府,皇帝本想保一下这个丞相以维持制衡局面,却发现他这个八子将所有赦免之路都封死了,或者说本来陈肃的窟窿就实在太大了,赵泽瑜只要严谨一些便让人无从施救。
作为皇帝,他为陈肃贪墨的这些银子而愤怒,可同时,他也对自己被迫按照赵泽瑜的算计处置陈肃而恼怒。
赵泽瑜做得实在是太过明显,丝毫都不掩饰一番,虽然是冲着陈肃去的,却总让皇帝感觉自己被挑衅。
处置陈氏的旨意已然写下,只差经中书门下后发出,皇帝却是先召了赵泽瑜。
皇帝冷冷地看着赵泽瑜,可这个儿子却是没有半分心虚,毫不畏惧,仍是肩背挺直地站在下面,虽是因着不能直视龙颜而目光微微下放,可脖颈几乎是毫无曲折,脸上也毫无畏惧之色。
这让皇帝忽地生出一种逃脱他掌控的心慌来。
他当真了解过这个之前济济于名利权势而无比听话的儿子吗?
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皇帝问责道:“步步紧逼、出手狠辣,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泽瑜抬头看了眼皇帝,却并未等这个九五之尊看清他眼中闪烁着的东西便又垂下了眸子:“父皇问的,儿臣不懂。”
皇帝怒道:“你不懂?这些接二连三的弹劾不是你示意的?你难道还要欺君罔上,说这些不是你做的?”
“儿臣所作所为皆是为大启扫除佞臣,为父皇分忧,儿臣领不起出手狠辣这四字。”
说是“为父皇分忧”,皇帝从他的语气中却是没听出来丝毫的分忧意味,反而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嘲讽。
“赵泽瑜!你口口声声说陈肃党同伐异,你如今所做之事难道便不是党同伐异吗?你不顾朕的意思连连出手,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当然没有。
慢条斯理地跪下,赵泽瑜不急不慢地道:“父皇息怒,儿臣所查皆为实情,并无半分虚构陷害。此等蛀虫打压有为官员、败坏朝廷风气、贪墨国库官银、草菅人命、蔑视法度,人人得而诛之。儿臣认为自己所为委实称不上党同伐异,儿臣也不懂父皇为何要保此罪不容诛之人。”
分明是无比清风拂面的语气,可不知为何从赵泽瑜口中说出来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讽刺与挑衅之意,能将皇帝的火拱得八丈高。
比起如今一落千丈、再无半分回天之力的陈氏,皇帝发现这个手中有兵权、久不回朝堂如今却一回来便能掀起这滔天风浪的儿子俨然已经成长得让人心惊,再难把控。
可他竟不敢撤了赵泽瑜的兵权。皇帝绝对不想边境线再被人打穿一次,可朝中无帅,如今定北军军队规模又重归十万,这帮子老军侯都是靠着祖上荣光混饭吃的废物,提拔将军当大帅那是儿戏,便只剩下了一个赵泽瑾能顶替赵泽瑜,那还不如赵泽瑜呢。
眼看皇帝可能要气出点什么,赵泽瑜不在乎皇帝气成什么,但皇帝有个陋习,他一生气就要收拾自己。赵泽瑜不想受皮肉之苦,而且现在也确然还没到最后可以撕破脸皮的时候,便主动退了一步。
“父皇,您说儿臣心狠手辣,可曾想过昔年儿臣在边境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北原人的铁骑中活下来,却险些死在陈肃的算计中?”
皇帝的愤怒戛然而止,他看见这个没叫过一声苦没说过一声累的儿子眼周微微有些泛红,唇也紧紧抿着,分明是和方才一样的姿态,却多了些脆弱落寞。
赵泽瑜胸腔中的怒意裹挟着大仇得报的痛快,即使上一世已然将陈肃挫骨扬灰,这一世再来一次赵泽瑜仍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陷害秦王府的东西。
只说了这一句,赵泽瑜再不说其他的,当了个锯嘴葫芦,不过皇帝倒是自行在脑中替他补了一番因果,怒意便也消散了。
陈肃既是先行谋害了皇子 ,如今便也是罪有应得。赵泽瑜这样的举动,也说得过去,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倒也不失为一种坦荡。
可之后的发展却有些出乎赵泽瑜意料,他之前总算将阿若那除掉却并未一鼓作气进攻北原便是因为现在兵权必须在兄长和他的手中。
以皇帝对兄长的严防死守,这兵权绝对是不会给兄长的,所以他要将兵权握在手中便必须先留着北原这个能让皇帝感受到威胁不敢撤他兵权的对手。
他手握兵权,皇帝对他自然忌惮,自然便会偏向于兄长。他挑衅皇帝,也是为了让皇帝感受到自己的不驯,偏向兄长。
可兄长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赵泽瑜在朝堂上愈发高调,赵泽瑾竟然慢慢地撤出了一些势力,竟是摆明了要退出争夺太子之位的争斗。
赵泽瑜千算万算没算出来自己把棋局布好了,结果棋手笑眯眯地道:“我认输了。”
纵然他自觉心如止水、结局终定,也没忍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
兄长果然是兄长,总能出他意料。按理说,兄长之前的模样也的确是要争这太子之位的,在朝堂这些年也一直将赵泽恒稳稳压制,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呢?
他难道不怕自己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后对他下手吗?
赵泽瑜估摸着柳明修现在能把他恨死,从柳明修嘴里估摸着也听不着什么实话,也懒得看他那张臭脸。
可也没什么其他途径知道他哥这脑袋瓜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赵泽瑜这一世头一回嘴里起了个大燎泡,看着他哥第一次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
无奈,赵泽瑜只得当一回梁上君子,在秦王府屋顶喝了三天风、看了三晚上月亮,终于听到了兄长和嫂嫂谈论此事。
前两晚倒也不算毫无所获,苓韫已然是个快十二岁的小姑娘了,虽是还带着稚嫩,但已然出落得无比有气质,比上一世自己养着却不怎么顾得上的时候多了几分明媚与高贵端庄,少了些肆意侠女的气质。
想想周徵所说上一世韫儿后来孤独一世,赵泽瑜眼中有些湿意,看到韫儿现在这般也安心了,这一世韫儿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不再经受至亲别离之苦,美满一生。
旭儿也快八岁了,被韫儿牵着手已然有些君子端方的模样了。这孩子日后将又是一代名垂青史的帝王。
兄长和嫂嫂又有了一个儿子,名为赵晖,虽然他之前不曾见过,可亦是觉得无比亲近。
他也如愿了。
不过赵泽瑜显然欣慰得太早了,第三晚他听完全程,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景曦的声音从屋中传来:“瑾哥,你当真已经决定了吗?”
赵泽瑾十分轻松地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不过这两年来看,泽瑜处事虽有些我并不赞同的地方,但他办事机警果断,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