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所有人都吃错药了(20)
“你真当你现在权柄在握吗?你以在明之身,行暗影之事,早成了多少人的靶子。更何况,你可知人命害得多了是会有报应的,回头吧。”
赵泽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讥讽:“秦王殿下,该醒醒的是你。你想让我变回以前那个唯你马首是瞻的废物皇子,仰人鼻息吗?皇家是没有亲情的,就算你将来登基,你还会记起一个除了跟在你身后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吗?更何况若是其他皇子上位,你连你自己都保不全,谈何保护我?”
“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秦王殿下,你生来养尊处优,被高高捧在神坛之上,没有过孤苦无依的日子,你不懂我这种泥里爬出的卑贱之人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报应,我不怕,我是比报应还要毒煞百倍的天谴。”
他将赵泽瑾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像是在一丝丝扯断他们最后的兄弟情义:“秦王殿下,我受够了你的怜悯施舍,我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已,您大可换一条尾巴摇得欢快的……”
又是一声脆响,赵泽瑜并无意外地将被打得偏到一侧的脸转了回来,分明挨打的是赵泽瑜,可是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竟是赵泽瑾。
赵泽瑾终于受不住地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得如同水鬼一样:“够了,不要……”不要再去侮辱过往的那些真心实意了。
你所以为的深情厚谊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段扭曲的屈辱罢了。
赵泽瑜从善如流地闭了嘴,牙齿早已将嘴唇内部咬得血肉模糊。
他唇齿如刀,将奉若神明的人亲手万箭穿心,将视作珍宝的真情亲自践踏葬送,化作千倍反噬,拖他入地狱,永世沉沦。
雨一直在下,两把竹伞却不知何时起尽数被主人扔到了一旁,赵泽瑾直视着这个陌生的弟弟,蓦地开了口:“自从四年前你崭露头角,老师和舅舅一直在告诉我人心易变,告诉我安王殿下已同我陌路,我从未信过。”
赵泽瑜喉头滚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多谢秦王殿下抬爱。”
他的话却仿佛再不能让赵泽瑾分出一点心神,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与回忆当中:“每次我都在告诉自己你一定有苦衷,我应该相信自己带出来的孩子。”
赵泽瑜的眼睛半眯着,似乎颇为不屑。
“可是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兄友弟恭也不过是你曾经给我营造的一个梦而已,梦醒了,自然就碎了。我仍然感谢你曾经织就的梦境,安王殿下,祝你全程似锦,得偿所愿。如你所说,若将来有一日你身处上位,你认为在我这里受到过的屈辱尽可让我偿回来,我只求你放过曦儿和苓韫。”
他在同赵泽瑜告别:“小瑜,我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兄长与你话别。安王殿下,从此山高路远,你我再无瓜葛。”
细密而静谧的雨幕中,赵泽瑜目送赵泽瑾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忽而便一手撑住院墙,仰天长笑了起来。
他笑得不知所谓,而后贴着院墙倒了下去。
半个月后,赵泽瑜遇刺,是闻家的江湖势力所为。赵泽瑾徘徊良久,他话说得狠绝,可终归还是担心,到底来了弟弟府上探望。
他本以为自己会吃个闭门羹,可谁知府上侍卫径直带他入了内室。
赵泽瑜陷在被褥中,受了伤脸色苍白得很,身上瘦了一大圈,躺在那里几乎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
那侍卫将他带入便下去了,赵泽瑾便也有空间时间仔细看一看现如今的“朝廷鹰犬”“走狗爪牙”安王殿下。
昏睡的赵泽瑜连皱眉都是静悄悄的,静静地缩在被子里,像是封存的石像一样。
他府上冷清非常,赵泽瑾才想起来乘风被他送去了边境,似乎他府上连个管家都没有,也没有侍女。那些侍卫出没都没个声音,也不会多事去体贴主子,整个安王府像是白日里游离的幽冥府一般,不似人间。
赵泽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熄灭的炭炉重新燃起,而后拉开了赵泽瑜的被子。兄弟多年,纵使心意是假的,可一些习惯总还是真的。
赵泽瑜向来不喜除了乘风以外的下人近身。
他拉开赵泽瑜的中衣,绝不会想到下一瞬眼前的场景让他在失去赵泽瑜的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
那新的刀伤旁边,一个仍在发炎、深四寸有余的剑伤赫然陈列。
赵泽瑾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种伤一看便大致知道受伤时间——大致是在半月以前。
如晴天霹雳一般,赵泽瑾定在了当场。
那个雨夜,赵泽瑜带着深入脏腑的剑伤回来,遇到了自己。他受着伤,被自己诘问,挨了两个耳光。
可为什么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撑在自己面前?
赵泽瑜一直昏睡着,也无从问起。他隐约间似乎觉得抓住了什么,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北境告急,他终归没来得及等赵泽瑜醒来。
洛帅早在三年前便将北境交给了诸位将军,回了京城养老,边境曾有一次裁军,兵力不足,在北原早有预谋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赵泽瑾自请领兵驰援,而后面种种事端则让二人再度泾渭分明。
于是赵泽瑜再也没机会知道他的兄长在像模像样地放过狠话之后,仍是忍不住对弟弟的心疼,来看了他。
直到葬身北原,赵泽瑜再没有听到过一声“小瑜”。
往事种种将赵泽瑾心口灼烧得几近暴烈,他几乎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眼前的弟弟只是他的一个幻梦。
赵泽瑜安静如鸡,不时偷瞄他哥的神情,以期不时来个撒娇大法,将他哥的怒气糊弄过去。
这一看便觉兄长神情有异,吓了一跳,这可是在御前,遂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哥。
赵泽瑾将眼前种种幻影按了下去,声音不辨喜怒,却是让赵泽瑜活生生打了个寒战:“怎么伤的?”
赵泽瑜:“……”
得,他哥绝对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因此他一脸悲苦地指了指平宁侯,指望着他哥能在这老头子身上把怒气发完,放过他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弟弟:“兄长,就是他让手下伤的我。”
赵泽瑜眼珠一转,继续添油加醋:“兄长,他还骂我竖子还要让我给卢明赫屈膝道歉呢!”
对不住了平宁侯,谁叫你非得往里面掺和还想害兄长呢?
赵泽瑾一眼看出小兔崽子祸水东引的打算,只和善地冲他一笑,笑得赵泽瑜心中惴惴,然后转身对皇帝道:“父皇,这案子干系甚大,平宁侯身为卢明赫祖父,虽无大的过错,也应当避嫌。更何况泽瑜毕竟是我大启皇子,不明不白地被平宁侯所伤,平宁侯又纵容手下打伤我秦王府府兵,还是要请平宁侯给个说法。”
平宁侯气成了一只呼哧带喘的风箱:“陛下明鉴,臣绝对不曾让人伤到过八皇子,是……”
太医已经在给赵泽瑜处理伤口了,只是再小心这伤口仍是入内三分,赵泽瑜当场疼得叫了一声,眼泪要掉不掉的:“侯爷好生有趣,不是你的手下伤我,难不成还是我自己伤的不成?兄长娇惯我,我连血都没见过,见到你那刀都吓得不行。侯爷,我知道你觉得我人微言轻,可我好歹也是父皇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他越说越伤心,愣是把自己说哭了,不时眼巴巴地看着皇帝和赵泽瑾,活像个受了委屈朝主人撒娇的小宠物。
赵泽瑜前世对自己处处狠绝的场景历历在目,皇帝并非不曾怀疑过这是他的苦肉计,只是他记忆中的赵泽瑜都是赵泽瑾出事后的淡漠深沉,对小少年赵泽瑜他从无关注当然也无从判断。
他这一闹皇帝也觉得自己想多了,泽瑾他是知道的,养孩子从来都惯得不像样,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赵泽瑜想必此时也是一身娇气,对自己是下不去手的。
看他哭得可怜巴巴的,好不委屈,皇帝内心也被触动了一下,笑骂道:“一点小伤,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