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14)
新的一周开始,那个执行异议的案子突然就定下开庭日期,齐宋因此去了一趟北京。等到他办完事情回到 A 市,又轮到政法开学,关澜返校办公,排课,备课,去各种教职工大会上签到,还有疫情期间的学生管理,除了辅导员,年轻教师也得承担一部分。
齐宋提出再约,关澜倒是没拒绝,但两人一直没机会见面,只在微信上时不时地聊几句。
齐宋在东交民巷拍了张照片发给关澜,以及后来的判决书,以证明自己真的没有一路输到最高法。
关澜也跟齐宋提了一嘴,接下去一段时间她会超级忙,因为新学期的正式课表已经出来了,她一周里有三天需要来回跑南郊和市区本部两个地方,往返就是 70 公里。
齐宋合理怀疑,说:是不是因为上回酒局的事?
关澜只回了个“要坚强”的表情图,再没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她学生弄的那个 B 站账号倒是又开了一个新系列,其中包括《关老师手把手教你签婚前协议》,《关老师手把手教你离婚》,以及《关老师手把手教你立遗嘱》……
齐宋闲时一个个刷下来,发现这回剪的是新学期的线下课,关澜在视频里的打扮跟上网课时的 T 恤帽衫不同,哪怕她超级忙,哪怕她一周里有三天需要来回跑南郊和市区本部两个地方,往返 70 公里,偏偏就是更漂亮了。
还有这个系列的名字,叫作《关老师把你一辈子安排得明明白白》。不知律协那位看见了,会不会又当关澜在指桑骂槐。
齐宋莞尔,觉得爽快,却又隐隐有种牵扯之感。他想再像前两回一样,与她夜里对坐,问她过得可好。
等到两个人的时间终于凑在一起,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约会还是定在周六晚上。尽管齐宋那天要加班,一组的人聚在所里梳理案情,但又怕再改期,关澜没空,这下不知遥遥无期到什么时候。于是一早进办公室就跟所有人说好了下午六点准时结束,下面律师律助自然都举双手赞成,随后大半天的进展也很顺利。
不想事到临头,又出了状况。
吃过午饭,收到一条消息,是韩序发来的,没头没尾的一句:有个事跟你说。
齐宋盯着这句话看了会儿,才缓缓打出个问号回过去。
韩序是他的前女友。
两人分手的时候互相没拉黑,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能看到,已经是差不多两年前的事情了。
齐宋当时对她说:对不起,照顾好自己。
韩序没回复,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她突然说有事,以及紧跟着三个字的解释:关于雪。
什么?齐宋还是没懂。
韩序提醒: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我们收养的那只猫。
齐宋这才想起来:哦,马扎,它怎么了?
一句话发出去,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先是以为是马扎有孩子了,那他就包个红包。转头想起来它是只做过绝育的公猫,又猜大概要随份子包个白包,心里倒有些惆怅,这才养了几年,这么年轻就走了。
结果韩序那边发来一大段:我怀孕了,家里老人一定不准养,怎么说都说不通,矛盾挺严重的。也挂过收养,但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齐宋叹口气,其实已经猜到下文,还是存着侥幸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韩序回:我这不是来问你了么。
齐宋心道,我谢谢你的信任。
韩序看他没反应,又追来一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
齐宋品着这言下之意,想说这猫当初也不是我要养的。
但养宠物往往就是这样,一开始兴冲冲非养不可,后来又急不可耐地想要甩掉。有些人生孩子也是这样。
静了静,他到底还是说:我今天在所里加班,你明天送来吧。
而后一边输家里的地址,一边琢磨几点收猫合适。
不料韩序立马回复:谢谢,我叫个闪送,下午送到你办公室。
齐宋无语,心说你把猫送我办公室?但再转念,韩序大概是真拖不下去了,而且也不想跟他多联系。
最后就回了俩字:好的。
当天下午,闪送准时到达,快递员拎进来一个猫包,还有一袋杂物。袋子最上面放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物品清单和注意事项,列明有什么,缺什么,预防针什么时候打的,上次除虫什么时候做的,清清楚楚。确实是韩序的风格。
齐宋把猫包放在办公室角落里,蹲下身,打开门,猫缩在里面不动。他伸手进去,像抱小孩那样,虎口架胳肢窝底下把猫捞出来——如果猫算是有胳肢窝的话——结果上半身出来了,后脚赖着没动地方,拉成好长的一条。
这是马扎吗?齐宋眼拙了。好像只有颜色没错,就是花猫生到最后没墨了的那一种,头、身体、四肢全白,只有一只耳朵长了点黑毛,尾巴是两种灰度间杂的条纹。除此之外就像是换了一只猫。
马扎是只狸白,他从前住的那个小区里的野猫。
一只白色母猫生了一窝小猫在他家楼下,猫爹应该是只狸花,也是小区里的一霸。刚开始总看见白猫在喂奶,带着小猫崽散步。突然有一天白猫不见了,不知道是遗弃幼崽还是出了意外。邻居在楼门口说小猫太小了,得找人抱回去养,否则大冬天的肯定死在外面。韩序刚好过来找他,挑了一只她觉得好看的,抱到他家。
那时马扎只有巴掌大,身上都是茸茸的白毛,下面薄薄一层皮,摸起来没肉,只有一把小骨头。脸却是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很可爱。韩序还拍过一段视频,学着抖音里卖宠物的口气说:今天给大家介绍一只长相超甜美,性格超粘人的小猫咪,它的名字叫雪,乞力马扎罗山的雪。
现在的马扎算起来大概两岁半了,相当于人类二十多,体重翻了几番,当初的圆头圆脑却彻底没了,瓜子脸,身型瘦长。眼睛本来也是圆的,现在不知怎地,上面那一半塌下来,好像总是半眯着,变成两个半圆,眼神阴测测的。
齐宋怎么看都没看出可爱。
这还是那只猫吗?他纳闷,不太像啊,也怪不得挂了收养没人要。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马扎一爪子拍过来,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新鲜的抓痕。齐宋轻骂了声,一下把它塞回包里,拉上拉链扣上锁。
稍后回到会议室讨论,在座的所有人都看见他手上的伤,都觉得奇怪,又都不敢问。
就这样到了六点钟,工作如期结束,其他人松口气走了。齐宋提着猫去地下车库,到了那里才觉得不对,他定的餐厅就在这栋楼的商场区,禁止宠物进入,放包里也不行。
正犹豫着是锁车里,还是再拎回办公室,关澜发消息过来,说她也到了,循着他给的车位号码过来找他,看见他车后座上的包,问:“这什么呀?”
齐宋说:“猫。”
“你的?”
齐宋不知道怎么回答,叹口气道:“说来话长。”
关澜倒好像很惊喜,俯身凑近了看,又说:“我可以摸一下吗?”
“它抓人,你小心。”齐宋提醒。
关澜看见他手背上的伤,却无所谓,拉开拉链伸手进去。但她的手并没碰到马扎,就放在那儿,不远不近。倒是马扎警醒,抬头观望,而后耐不住好奇,凑过来用鼻尖轻触她的手指。
关澜等着,一直等到它研究够了,才搔了搔它的下颚,又摸它的头,动作轻轻慢慢地,而后对齐宋说:“你得让它先闻闻你,等它接受你了再撸。”
齐宋问:“你养猫?”
“没有,”她回答,“就是小区里的猫,孩子喜欢逗,我怕她被猫抓,上网学了点技巧。”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提起孩子。
正常人听见了总要问一句,男孩女孩,几岁了?齐宋听见,却什么都没说。
他以为这会是个开关按动的时刻,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他与人相识,相处,刚开始都好好的,只因为一件事,一句话,甚至一个微表情,那个开关突然被按下去,一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