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雨(2)
“红酒绿”倒还空着,占着最好的位置用来荒废,锁已经生锈,积了厚灰,石板路两侧都是枯黄的草。
游风买了这楼三十年使用权,酒吧不再经营,房东也不能用于其他。
这里开酒吧最合适,但唯独少了“灯”的“红酒绿”再也不是她的了,她没有身份去争取。
傍晚时分,她已经在卡戎岛游荡了一天,最后站在原先泊着船的岸边,石雕般看着波澜不惊的海面。
当年市政给她打电话,说这边泊船违反新规,彼时她正在伦敦追踪一起报道,让他们自行处理了。过了很久,卡戎岛文哥给她发邮件,是造船厂拆卸她那艘船的照片。她看着她的船四分五裂,心疼得食不下咽,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不能活着出公寓。
她很清楚,她心疼的不是船。
吹够了海风,舒禾又打来电话催促:“灯你咋还没到啊!咱们聚会就差你一个了!”
夏灯看着锁上门的港口,说:“今天没船了。”
“啊?你去岛上了啊?那你回来得明天了,你的回归欢迎会,你不在我们开什么啊!”舒禾说。
程程抢走电话:“南边通桥了啊,你从桥上到葫市,从葫市再打车回涂州啊,也就两个多小时。我们等你,几点都等!”
夏灯听她说着已经走到路边,准备叫车过桥,谁知半小时过去,没有人接单。
风吹得她有点头疼,闭眼拢了下头发,打开微信,翻到一个消息停在八年前的微信,抿了下唇,打了两个字:“忙吗?”
没有回。
也正常。
她呼口气,继续等了。
约莫十分钟,他回了:“忙。”
夏灯把指甲掐进掌心,不再回复了。
*
游风开了两天的会,没一个人可以准确告诉他为什么贝塔号有效载荷发射又失败了。他让他们好好想想,明天接着开。
从酒店会议厅出来,他扯了扯领带,打开微信,对话停在了他回的那个“忙”,后面她没回复。
他也没管,收起手机。
秘书走过来,提醒他:“您晚上答应了唐夕,跟她一起吃饭。”
知名演员唐夕,也就是游风的绯闻结婚对象。
游风差点忘了:“嗯。”
刚说完,贺仲生打来电话,说:“看高中群没有?你前女友在卡戎岛等车等仨小时了,她还拍了张照片,脸都冻红了。”
“与我无关。”
“知道,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忙你的吧。我看这几个群的老爷们都挺躁动的,不会让大美女吹太久冷风的,放心吧你。”
游风给他挂了。
他随手打开高中群,冷眼看了半秒夏灯照片,立马关闭手机。
呵。
都是他用过的把戏了。
没点新鲜的。
忙吗?
呵。
他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还以为他是过去那个离了她活不了的游风呢?
可笑。
真他妈可笑!
他没有理会,回房间洗了一个澡,秘书已经为他备好跟唐夕吃饭的衣服,帮助他穿好,随他下了楼。
上车后,秘书对司机说明地址,他突兀地打断:“去卡戎岛。”
第二章
夏灯坐在路边的台阶,看着年轻游客戴着发光的头饰,骑着租赁的电瓶车和挎子在路灯下龟速驶过,想起她年轻的时候。
她那时喜欢游泳、发呆,比起跟大伙待在一起,更喜欢独处。
同学给她起外号,海龟、大花瓶子,只有游风,或许觉得他们形容得准确,却只会叫她小潜水艇。
她发现他爱她时,他就已经爱了她八年。
恍惚间又是八年,她不再执着于拨正BBC国际频道的偏见,接受了他们就是宣扬种族歧视的工具,有些东西能失而复得吗?
大概不能。
从她毅然决然扎根伦敦,跟游风开启异国恋,然后因为案子经常性失联,开始错过跟游风约好共度的节日,忘记他的生日,通话永远都是“政客的谎言”“伦敦的雨天”“水泄不通的M25公路”……她就已经无法挽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年,她总觉得爱情是世上最无用之物。
哪怕她真的很喜欢游风,说爱也不夸张,却仍然确信,她的青春另有用武之地。
她去闯了,游风千般不舍,也放她去了,结果却是一别多年,毫无作为,甚至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她本无颜再返回游风这座避风港的,何况他即将结婚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但她不甘。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被自己掐红的掌心,这是看到游风和唐夕的新闻后,无意识的自残。原先她都不会有嫉妒这种情绪,现在全是。她怨自己把他拱手让人,也怨他变心。却无能为力。她一手促成的不是吗。
她忽而凄苦一笑,恍然意识到,她落得这么个下场,未必不是她把人类学研究到走火入魔的反噬。
人啊,怎么能研究透呢。
时针划过十点,她跟舒禾、程程打了招呼,决定在岛上过夜。
她忍着头痛走向民宿区,一辆Brabus大G急刹车停在她面前,车窗匀速下降,游风卓越的侧脸占据她视野,在她瞳孔聚焦。
游风两根手指扶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地看向她:“我以为谁,大晚上走马路正中间,原来是老同学。怎么?叔叔的事业版图已经延展到旅游业了?把卡戎岛买了?”
夏灯千头万绪,突然无话可说。
游风看起来也没有兴致跟她周旋,放下两句阴阳怪气就走了。
他以前也这样咄咄逼人,但行动从不含糊,他说一百句嫌弃,就会做一千件爱她的小事。
那时候,他是夏灯限定版游风。
她越想越头疼,手心的印子又多了两道。
继续前往民宿区,又有一辆商务车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司机探着身子对她说:“姑娘,订了凭栏处的民宿吧?我是接送港的司机,过来接您的。”
“我没订。”
“可能是您朋友给您定的,要不您打电话问问?”
夏灯拿起手机看到舒禾的消息:灯我给你订了凭栏处海景房,你晚上就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聚也是一样。
她上了车。
凭栏处屏幕显示所有房间售罄,但她顺利入住。
房间在十五楼中部,阳台连接无边泳池,广袤的海岸线一览无余。
她没心情欣赏,麻木地洗了澡。
十一点她已经躺上床,却睡不下去——房间整洁舒适,隔音却差得离谱,隔壁情侣异常活跃,她闭上眼都能想象到画面。
她坐起来,拿起手机,发微信:你在几号房间。
过了十分多钟,游风回复:?
她回:凭栏处的房间不提前一天订不到,当天订到的情况只可能是长包房,舒禾没闲钱在这里长包。
游风回复:我就有那个闲钱吗?
她回:那可能是我猜错了,对不起。隔壁情侣不睡,我也睡不了,以为你也在这里,想跟你借沙发睡下。
游风没再回复。
夏灯刷了几下列表,切换了两次网络,确定他没有再回复,这才放下手机。
隔壁情侣还没结束,她只好拿被子把脑袋蒙住。
*
凭栏处17楼中部房间,游风刚洗完澡,双肘搭在双膝,衬衫衣摆闲逸地躺在腿根,扣子自上而下散开半数,趋于透亮的肌肤上还有水珠。
他吃着葡萄看夏灯的消息,猜得倒对,就是这借口太拙劣了点。
隔壁情侣太吵?想借他的沙发睡一下?
破招式,狗都不用。
他正看着,夏灯又发了条消息,是她的自拍照,他不由得坐直,她却撤回了,又发过来:对不起发错了。
他收回说她招式破的话,回复:1702
她却回:他们结束了,不用了,谢谢。
他凝视这句话半天,烦躁地把手机往桌上一甩,手机自然打转,没转两圈,于边沿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