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为岁(46)
然后一本一本垒整齐了才堆进书包。
陈昭叉着腿半靠在他的桌子前, 面向着教室后方,视线轻轻掠过周岁收拾的动作。
没出声也没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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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整座校园空寂无声,白日里喧闹的飞鸟也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这个点的一中, 周岁还真没见过。
校园安静得可怕, 她不小心踩到地上飘落的树叶发出的吱呀声响, 被吓得一激灵。
陈昭在一旁嗤笑:“胆子这么小?”
周岁闷着头走在前面,边走边数着自己的步子。
等数到第十步时,她猛地扭头, 手直直的伸在陈昭脸前,屈着指做出爪子一样的姿势——
然后自以为很恐怖地尖叫了一声。
更安静了。
陈昭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甚至还笑了出声,环住女孩的手腕抖了下:“装鬼呢?”
她觉得尴尬, 强硬地抽回自己的手, 背对着他大步前进,走得飞快。
“嗯?生气了?”陈昭长腿一迈就跃到她身前, 倒退着往后走。
周岁看他一眼, 别过头去, 往相反的方向跨了一步。
陈昭跟上来堵住她的去路,像拎小鸡仔似的拎起她两条胳膊:“来,再吓我一次,我保证被吓到。”
“喂。”她成功被逗笑,“你真幼稚。”
“我幼稚吗?没你幼稚吧,周三岁。”
他散漫的拖着最后三个字地腔调,同时抬了手在她的头顶随便揉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去。
路灯恰巧从他右边照下,衬得他一半脸埋于阴影中,另一半迎着灯光,将他眉眼描得更加深邃。
心跳又悄无声息的漏下一拍,不知从何蔓延出的丝线顺着血液流动经过她身上的每一处。
她庆幸还好是在夜间,脸红着也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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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陈昭带着她在一家湘菜馆前站定,“展凌给我念叨好一阵子了,我们先替他尝尝?”
周岁脑补了一下展凌知道这件事后气得发疯的表情。
不小心笑出了声。
对上陈昭疑惑的视线,她下意识敛了笑,回答:“好啊。”
服务员引着他们在一面落地窗前的二人座坐下,又取了菜单轻轻放在他们的桌上。
陈昭将菜单往她的方向推了点:“你点菜?”
她推回去:“你来。”
陈昭拎起菜单快速扫了眼,报了几道菜名给一旁举着笔的服务员,而后连着菜单一起归还回去。
等两人干坐着相对无言时,周岁在脑子里想了一百八十个如何打破沉默的话题。
没有适合现在说的。
她索性扭过头去看向窗外,落地窗之外,是整座城市的夜景。
不远处有个亮着七彩霓虹灯的摩天轮,缓慢而枯燥地转动着,她听夏瑶提起过,说有机会一定要来这坐一次。
这地方她没来过,说到底,湖城还是一个相对而言陌生的城市。
“在看什么。”
陈昭突然出声,周岁根本没过脑子:“摩天轮。”
“你听没听过一个传说,当两个人一起坐到摩天轮最高点时接吻,就会永远幸福的走下去。”
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她低低地“啊”了声。
本以为陈昭会说出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他却又把话音一转:“但如果只是单纯一起做摩天轮,这份爱情终究走不到头。”
周岁听得晕乎,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爸和我妈当年就做了这个摩天轮。”他视线仍然死死地盯着摩天轮那处,因为距离落地窗的玻璃太近,呼出的气在窗上映上水雾,“他们一定没有在最高处接吻。”
她微微张大的瞳孔已然最好的诠释了她现在的心情。
他就这么坦然的,说着他满目疮痍的家庭。
陈昭视线又落回她身上,才有了些类似笑容的表情:“愿意听吗,我爸和我妈不幸福的婚姻。”
他似乎也放弃了扯着嘴角,硬凹出来的笑容也消失殆尽:“不想听也没关系。”
她接话很快:“要听。”
陈昭思索两秒,缓缓开口:“我妈妈算是个富二代吧,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的那种。我爸呢,穷小子,穷得叮当响,摸遍口袋也搜不出二两钱的那种。”
“我妈遇到我爸的时候,她才十九岁。”陈昭顿了下,“也就比我们现在大两岁,心智也没多成熟,却死心塌地的爱着我爸。”
服务员恰巧此时上菜,短暂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氛围。
陈昭帮她把她面前的餐具用滚水烫了一遍递过来,才又继续:“我外婆当时已经相中了门当户对的友人的儿子,对此极力反对,把我妈都快扫地出门了,我爸那个脑子木讷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全靠我妈自己一个人说服她们家所有人。”
周岁安静听着,没插话,也没有挪开半分目光。
“后来我外婆终于同意了,他们结了婚生了我,给我取名陈昭。听起来像是希望我像太阳一样明亮发光的意思,实际上只是我爸那个没文化的,随手从他和我妈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拼出来的。”
“很荒谬吧?”他像是在问周岁,却又不等她回答,自顾自接道:“你说他俩离婚了,我是不是得改名叫陈日召?”
她不会安慰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会离婚的。”
“会离婚的。我外婆一早就预言他俩走不长久。我妈是个娇生惯养的,我爸是个爱吃软饭的,这俩人在一起有什么好结果?”
“婚后我爸也不改,还是那副死性子,吃我妈的用我妈的穿我妈的,每天只想着不劳而获,向我妈要钱一次比一次贪婪,把我妈惹怒了,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总怀疑他拿着她的钱出去找别的女人。”
周岁的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爸爸对你好吗?”
陈昭的笑带着自嘲,冷淡又讽刺:“连我妈都不怎么管我,他怎么会对我好。”
周岁的手攥着拳头垂落在身旁,此刻无论说点什么都稍显无力。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虽然偶尔会和白颜吵架,但他们一家三口至少过得是幸福的,没有裂缝,没有无底洞般的争吵。
陈昭看着面前小姑娘皱起的眉,有些不忍心继续往下说。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这个把腐烂的一面剖开给她看的陈昭。
他企图开个玩笑让氛围变得不那么糟心:“听起来是不是像我在卖惨?”
周岁却觉得不好笑,眼里的心疼满得近乎溢出,声音压到最轻最温柔:“家庭只是每个人的一部分,你还有朋友,你还有未来,不要因为家庭的问题就把自己困在这小小一座牢笼里。”
“周岁,你很幸福。”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跟她说,她很幸福。
但不知如何回应才显得不那么单薄。
“其实我觉得我每天过的还挺开心的,我甚至巴不得她俩离婚,这样虽然家庭不是完整的,但至少总有一方会解脱,不是吗?”
周岁没见过这样的他,不是平时那个会懒洋洋跟她开玩笑的陈昭,反而像一只把伤处露在外面毫无伪装的小羔羊。
“到此为止吧。”他选择终止话题,不忍心看到女孩因为他口中与她并不相关的人而情绪波动,“你就当我找了个树洞倾诉,不需要回应,你也不需要记得。”
由摩天轮开始的这个无厘头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这顿饭周岁吃得心不在焉,陈昭的一字一句都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
不断重复又拉大。
她没法忘掉,没法不心疼。
夜色深了,陈昭不放心女孩一人走夜路,坚持要将她送回家。
周岁没推辞,有些话正好留在路上讲。
回家路上经过一片人工湖,不少老爷爷老奶奶在广场上跳他们的广场舞。
晚风安静又张狂,肆意卷着湖面荡起波纹,又略过周岁的发梢,吹起的几根发丝扬在陈昭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