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42)
可以想象的到,以林鄄手中的权势,改个志愿并不很难。
她说的很慢,措辞也尽可能委婉,使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难堪,这是她最后仅存的一点颜面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恶鬼存在。
苏阑握着叉子的手细微抖着,“那你有没有告诉过你妈妈?”
“她?你知道她有多讨厌我吗?要不是怕名声不好听,再加上林鄄死活不肯,她恨不得把我赶出林家,”林静训的眼中恨意昭然,比起林家父子,她似乎还更讨厌林夫人,“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停止过找她的亲女儿,只要一有线索,就亲自带人去,可每回都换来更深切的绝望,希冀每落空一次,她就毒打我一回,大夏天我也不敢穿低领的衣服,因为我浑身都是伤,都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弄的了。”
苏阑小心地问她,“也有你哥弄的吗?”
林静训不屑地哼了一声,“别看他在人前端着副风雅公子哥儿的花架子,私底下你都想象不出,他会有多少零碎变态的法子来使劲儿折磨你,林鄄年纪大了做不动,林翊然就接过了他老子的衣钵继续不放过我。”
难怪......难怪她连穿礼服,都只挑长袖的款式穿。
先前苏阑还以为,是林家的养育严格,不许她穿衣轻薄,背后竟是这个原因。
难怪提起她哥的时候,她脸上的惊惧无处藏。
难怪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悲悯,那曾被苏阑误以为是世家小姐极少修成的淡泊无拘,但其实是历尽苦痛后的超脱。
苏阑犹豫片刻,伸手握住了她,“也许、也许等你嫁人了,这一切就都会过去。”
她说这句轻巧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一点底气都没有,事情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你好天真,有谁会娶我这样的人?你问问看,之舟待我再好也不会。”林静训仰头灌下一大口冷酒,有泪水从她眼角冰凉地滑过,“林翊然那个人,比他爸更人面兽心,他最为可恨的地方,是他说他爱我。他要承认他是畜牲,我都敬他几分坦诚。”
喝完她把酒杯重重一摔,“这他妈也能叫爱?他真是让人恶心。”
什么才是爱呢?
苏阑自己也不知道。
但爱一定不是掉眼泪。
苏阑低低叹声气,“可是你爱李之舟。”
“他斯文隽秀,谁能不爱呢?”
林静训胡乱擦了把眼泪,言尽于此,话中的惋惜再明白不过。
苏阑的味蕾好似一下子失灵了,入口即化的肥美和牛肉吃在嘴里也同嚼蜡,连侍应生端上盘她喜欢的海胆,她一眼没看就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中叉子。
林静训艰难地挤出个笑容,“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沈叔叔他可能、可能没法子娶你,以我对沈家的了解。”
苏阑苦笑一下,“没打算,走到哪一步全看天意,真到了那一天,我不会纠缠他分毫的。”
林静训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你断然不会。”
这倒让苏阑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的?”
林静训细想片刻,“一个人有没有取悦过别人,是能从她的眼睛看出来的。你有一双没有欲望的眼睛,还不曾被钱财权势污染过。”
另一头沈筵还在和杨峥他们谈笑着,说些男人间喜闻乐见的段子,一张长餐桌分崩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群贵公子沉耽酒色,她们两个人各怀心事。
后来宴席散了,服务生们撤换下餐桌,将沙发归了位,众人又重新坐在一起。
林静训补过妆以后,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静静地坐在李之舟身边,不时和他说两句话。
沈筵拉过苏阑的手在掌心揉着,“吃饱了没有?我刚看你刀叉拿起又放下,就没吃几口。”
苏阑说:“没吃什么,但我饱了。”
很难讲不是被气饱的。
苏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手上的蚌佛,小小的一尊佛像,巧夺天工般精巧,断送耗费了多少年的人财方能得这么一件。
奢靡伤物,虚耗国力。
怪道能被选为慈禧的陪葬品。
沈筵低眉瞧她,他喜欢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安静坐在身边,做些女孩儿家的小动作。
好显出他们不同于世间任何人的亲密,甚至彼此的血肉也深深地契合在一处。
很快门僮领了个小姑娘进来,她穿着鹅黄色云朵裙,模样挺娇俏,一头短发才到脖子处,刚走进来就冲宋临喊哥哥。
宋临笑了笑,“我妹妹宋凛。”
李之舟道,“凛凛都成大姑娘了。”
杨峥掸了掸烟灰,笑道:“可不是大了吗?她正和韩叙议婚呢,过几年就嫁了。”
郑臣半靠在椅背上喝酒,“韩家这两年升得还挺快。”
宋临点头,“照这个势头,早晚进京呐。”
宋凛探究的眼神从苏阑身上飘过。
她轻轻咦了声,“这不是上回来唱曲的吗?怎么坐那儿了,你今天又打算唱些什么?”
宋临不满地啧了一声。
妈的,他这个脑子被钻石闪短路了的妹妹,净给他惹事儿!
沈筵略微皱了皱眉头,他掀起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凛。
他不说话的时候,对任何的人和事都有震慑力,尤其他还冷着脸。
她怕得直往宋临身后缩,“哥,我没、没说错什么吧?”
宋临往后瞪了她一眼,“你这么问我没法儿答,要问你说对了些什么。”
宋凛说:“那我说对了什么?”
“一句都他妈没说对,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
苏阑看小姑娘这样也不落忍。
她忽地笑起来,柔声问沈筵说:“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吧?”
沈筵拉着她的手,“你也不必做好人。”
“不,我是想唱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和《折枝》人物有重叠,家人们,梦幻联动了属于是。
第36章
四个服务生把一架Steinway&Sons三角钢琴搬到了院中。
苏阑试了试琴键, 稍清了下嗓子,她用钢琴伴奏,唱了半首粤语歌——《春秋》。
“没人应该怨地怨天得到这结局
难道怪罪神没有更伪善的祝福
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
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
头发未染霜 着凉亦错在我幼稚”
苏阑的音色宛转曲折,似珠落玉盘, 如幽咽泉流, 有水乡姑娘独特的慵懒妩媚, 英文、法文、吴语包括粤语,适合一切美好的语言。
郑臣已有几分薄醉,此刻微阖了眼凝望着她,侧了侧身子轻声道:“苏阑身上这劲儿,你别说, 还真是挺拿人的。”
李之舟也笑, “这不是把老沈拿得死死的?”
郑臣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被她拿住的人, 何止是老沈呐。”
“我怎么听说,上次你带走那姑娘, 没玩两天就给人家弄出一身的伤, 你也稍微收着点儿,别捅大篓子,郑伯父才擢升不久, 多少人盯着, ”李之舟再给他倒上酒, 匀出了点子心思劝他, “你也是有出息,见了面不舍得挨苏阑, 背了她的眼睛, 倒一个劲儿折磨别人。”
郑臣轻哼一声, 松松散散地笑,“一身伤人也高兴啊,拿了银子,千恩万谢地就走了。”
他斜歪在沙发靠背上,翘起二郎腿,携了身懒倦,满目山河地看着苏阑,“不是不舍得,我是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上午她摔成那惨样,天知道我有多想把她给抱起来。”
李之舟啧啧称奇,“这倒怪了,难不成你有什么短儿捏在她手里吗?怕她什么?”
“她太干净了,我不配,但老沈可以。”
苏阑唱完从钢琴凳上起身,大伙都一气儿叫好,她坐回了沈筵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臂撒娇说,“你看你这人呀,也不给我鼓掌。”
沈筵低头凑到她耳边戏谑道:“晚上给你鼓个够,就怕你啊,又跟我哭天喊地。”
完了他还要做补充说明:“这得亏咱家没邻居,你每天晚上叫那么响,人不告你扰民才怪,我还得上局子捞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