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4)
所以在那两年里,沈筵每每向人介绍苏阑时,都会牵着她的手,对他们说这是我的女朋友。
只是苏阑分明瞧见,那群子弟们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不过他们涵养极好,当着她的面从来都不会多说一言半语。
她当时以为还那是对她的褒奖,是羡慕,是好奇她怎么够格和沈筵交往?
人总要长大到一定的程度,在某一个时刻,才会反应过来,原来当时那些话另有说头。
后来她才读懂那些疑惑不定的眼神背后是怎样的深意。
也明白了在她说出她没谈过恋爱后,沈筵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短暂的沉默。
是笑她自取其辱,讥她妄想一步登天进沈家的门,是极其浓的讽刺。
车一路开到校门口。
苏阑对李师傅说:“就停在这里好了,宿舍区不让进的。”
沈筵几乎没有犹豫:“没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苏阑在宿舍门口下车。
沈筵下来送她,“我看你上去,顺便抽根烟。”
苏阑在他的注视下走上台阶。
想了想又回过头,小跑过去抱住他。
有些傻气又饱含真心,超出了沈筵所有意料。
他顾不上指间还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稳稳抱牢了朝他扑过来的小姑娘。
苏阑什么也没说。
就这么静静抱着他,腻在他颈间,半天才问出句傻话,“我不是在做梦吧?”
然后她就听见“嘶”的一声。
沈筵的烟燃尽了,烫着了他的手指。
他皱着眉丢开,苏阑看了眼地上的烟头,她吃吃地笑了。
沈筵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了一下,“我这可是用实际行动在为你求证。”
苏阑拿起他的手反复看,“烫着了没有?”
“烫着了。”
苏阑还在翻找着:“在哪儿?”
沈筵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这里。”
苏阑嗔他:“懒得理你。”
说完就跑开了。
她步履轻快地回了寝室,见邝怡正从窗台往下看。
苏阑把包一扔,“在看什么?”
邝怡回过头,脸上都是“好你个苏阑,你的奸情已经被我撞破了,看你招不招!”的得意,抱臂看着她,“来详细展开说说吧,你和沈总什么关系?”
苏阑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我都交代,麻烦您等我洗完澡,我全交代。”
很快两个人就穿着睡裙窝在同一张床上。
苏阑并没有复述的很详细,她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更何况这故事里有她自己都没弄懂起承转合。
邝怡的重点全沈筵没谈过恋爱上。
她捂着嘴猛地坐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他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苏阑倒不这样认为,“那应该没有,他挺会亲的。”
邝怡又是一阵惊呼:“挺会......亲的?你们这速度真够可以的,刚确定关系就嘴儿上了,打算什么时候Do?”
苏阑:“......”
夜渐深沉。
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冷静下来的邝怡又开始隐隐为她担心,毕竟从小在北京长大,四九城里子弟的这些事儿听也听够了。
她说:“不过苏阑,谈谈恋爱消遣一番是可以的,别陷得太深了,他们这种人没什么真感情的。”
苏阑自然知道她在做什么,难道还敢奢望沈筵风光迎娶她么?说出去只怕会笑掉人大牙。
她还不至于幼稚到这种程度。
就别说是沈筵这样的家世了,即便她正正经经谈一条件相当的男朋友,也没有一上来就奔结婚去的。
但她仍然有赌运气的成分在。
只是这孤注一掷里,多少沾了些不甘心。
她说:“如果我已经陷进去了呢?”
邝怡叹了口气,“那你多保重吧。”
苏阑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你好,哪位?”
“是我。”
沈筵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涂抹上一层暮色,在苏阑听来有着别样的磁性。
于是她又犯了个傻:“你怎么会有我电话?”
说完自己也笑了,他想要自己的电话还不容易?
沈家的周妈、司机,还有她侄女沈瑾之,哪个没有她的号码?
沈筵低低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没有女朋友电话,有点说不过去吧?”
苏阑又问:“那你到家了吗?我都洗完澡了。”
沈筵一字一顿地说,“洗、完、澡、了?”
一句毫无意义的陈述,硬被他说得暗昧横生。
苏阑脸红了红,“讨厌。”
第12章
小姑娘娇滴滴地说讨厌,尤其是苏阑那副山温水软的腔调,总是让男人难以抗拒的。
沈筵背靠着车门,忽然觉得有些热:“真不该让你回寝室。”
苏阑还要再说什么。
那头响起声恭敬的催促,“先生,老爷子请您进去。”
沈筵面色一沉,“好了,早点睡吧。”
苏阑说了句晚安,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收起了手机就往里走,朱门上嵌着铜钉,连石狮子都是威严形状。
四周红墙林立,围出一片四角四方的夜色空蒙,偌大庭院遍植海棠,虽已过了春令花季,枝头还结着累累的珊瑚红果实。
这是老爷子一应起居的家。
是他妈妈终其一生都没能进来的地方。
在这世上沈筵最不想踏足的就是这里。
沈筵进去的时候,老爷子就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拿了把小金剪子,正对着一盆罕见的天丽修修剪剪。
这种兰花十分娇贵,在冬天气温极低的北京很难养活,却是他原配的最爱。
沈夫人死了以后,抛开日常忙碌的工作之余,他每天最大的爱好,似乎就剩了打理这盆兰花。
老爷子见他来了,把花交给了身边的生活秘书小肖,再三嘱咐人家说:“今晚别再洒水了,放到通风的地方。”
沈筵在心里冷笑了声,犹豫再三才喊了声爸。
沈老爷子也不客气,“总站那儿干什么?还要我来请你坐?”
沈筵将外套搭在沙发上坐下。
沈老爷子问:“从一厅之长变成中福老二,工作上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沈筵端起杯普洱,喝了也好解解酒,“我初来乍到,施展不开手脚是难免的,人家盘踞多年,不能一来就叫我收拾了。”
但也不会太久了。
集团里那些不识时务,还在暗中和他较劲的,时机一到就可以清理。
沈老爷子睨了眼他笑道:“你倒是有信心,看见你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也好放心了。”
说着郑重又交代他,“做得干净些,注意影响,免得惹非议。”
影响。
沈筵从出生到现在,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他注意影响。
为了注意影响,他妈妈哪怕怀孕了也只能被看管在乡下,等他出生以后,再抱回沈家把他说成是沈夫人的亲生儿子。
事实上还是有聪明人起了疑心的,否则沈筵小时候,大院里的玩伴也不会叫他野种了。
但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在沈筵成人的三五年间,都不明不白被调走了,到今天也没能再回北京。
因此无人知他来历,个个将他捧作太子。
那也是沈筵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识到老爷子手中的权势。
慢慢他也学会了用权力来解决一切问题。
沈老爷子又接连说了好几件要事,沈筵俱应答如流,这场长达一小时的谈话也近尾声。
他是喜欢这个小儿子的,沈筵沉毅断识,身上有股聪明劲儿,生得也很像他,只不过他从不宣之于口。
从前当着夫人的面,他不敢对沈筵稍假辞色,怕惹得她伤心劳神。
等到他夫人去世了,沈筵也早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关怀。
肖秘书端了安神汤上来,“到时间了老领导,您该上床休息了。”
沈筵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