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08)
齐小姐笑得最夸张,“她家小叔叔还不是一样啊, 郑妤什么地方不好了?非想尽法子扶二姨娘上位。”
“你不知道吧?林静训和这三儿是最要好的, 都一丘之貉。”
沈筵赶巧路过这桌时,听见这三两句没头没尾的糊涂话,一个凌厉眼风扫过去, 那群贵女们立马掩了口不敢再说。
郑勋北见他脸色不善地停在那儿, 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老三?出什么事了。”
沈筵微敛了敛下颚, “麻烦叔父, 把宾客名单捎过来,我瞧一眼。”
“好好好, 这就去。”
郑勋北忙着人去取了, 暗想不知谁又要遭殃。
李之舟刚上车准备回去休息, 还没发动,沈瑾之就径直打开门坐上来。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怎么了吗,找我有事?”
沈瑾之低着头,哀哀婉婉的,一字一句说道:“哪儿没有?我未婚夫都不理我了,这叫没事?”
车内的空气像是凝滞住了。
隔了半晌,李之舟才叹了口气,“这何苦呢?”
沈瑾之抬起脸看他,“你没跟你爸妈说吧?”
却在同一时间,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遇到一点子事就要哭?”李之舟拿帕子给她擦了擦,“你想让我跟他们说什么呢?”
沈瑾之顿了一顿,“就退、退婚的事。”
李之舟温和道:“过完十五吧,横不能新春当头上你家提这个,多伤脸面呐。”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不说?我跟你认错都不行,是不是非要我跪你拜你?”
沈瑾之哭得越发凶,连说话都抽噎起来。
李之舟哭笑不得,“错全都在我,要你跪什么?”
“我又不是要你给我承认错误!”沈瑾之坐在他身边,大泪滂沱地叫喊着,“我就只要你,可你总是不理我,我真的很怕。我怕我再像从前一样胡闹也无济于事了,你永远也不会来哄我,就这么轻飘飘地说把我丢脑后就丢脑后。”
李之舟拉过她的手,“好了不哭了,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你呢,没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那你答应我不许退婚,要不我打下车窗来哭。”
李之舟被她闹得无法,“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我们的事再说。”
沈瑾之摇头,“我要去你那儿,四五天都没正经吃饭了,就想吃口烤鸭,你坐我旁边给我卷饼子。”
“遵命沈大小姐,”李之舟无奈地笑了笑,“你惯会使唤我。”
*
林翊然是当天傍晚到的北京,从机场出来就找上了林静训。
那日下午,林静训百无聊赖地做起了蟹黄面,对着满桌子螃蟹剥蟹肉的时候,听见开壳时那咯吱一声响,她脑子里总想起读研时,和苏阑一起躺在宿舍里看过的《列女传》。
里面记录着徽州一位十分有名的节妇,是如何度过寂寥长夜的,每天她都会在灭灯后往地上撒一把铜钱,就这么抹着黑,弓腰蹲在地上,慢腾腾地将钱币一枚枚的捡进瓦罐子里。
三百枚铜钱,等她摸遍闺房每一个冰冷的角落全部捡完时,天也就亮了。
林静训撑着头问,为什么要弓身呢?
苏阑想了想说,也许这样更容易劳累些,入睡得更快吧。
她还记得苏阑读完就把书扔了,说这叫什么妇女传奇史?整个一古代封建社会吃人纪实。
当时林静训就在心里回她,不是的,她不懂,真正的吃人纪实录在林家。
林静训剥到第四十八只螃蟹的时候,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不大好的林翊然就到了她面前。
这个数字后来连苏阑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每次去北戴河看林静训的时候,她总是整个人缩成一团困在墙角,不停地用后脑勺撞着墙板,嘴里一刻没闲的从一数到四十八,一数到这里她就会捂着肚子求饶,大声哭喊着尖叫起来,“哥哥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再踢宝宝,我真的错了。”
林静训用湿巾擦擦手,抬头笑道:“哥你回来的这么早啊?”
林翊然将门卡摔在她脸上,“你个白眼狼自是盼着我回不来,否则就你那肚子能瞒得了多久?”
林静训像是有话要说,“我正要告诉你,哥我们有......”
下一秒却被林翊然攥住了手腕,“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戏弄我?”
他的力气很大,疼得林静训的眼泪滚将下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难道你没有怀孕?到底是谁的!”
林翊然大吼起来,扬手便将一桌子的茶盏扫了个干净,黄黄白白的蟹肉尽数洒落在地毯上。
就连林静训,也被他推得跌倒在地板上,眼看林翊然步步朝她逼近,她拖着身子,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边用手肘撑着拼命往后挪。
她摇着头求他,“求你了哥,别打,不要打我。”
林翊然解下了腰间的皮带握在手里,“好我不打,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我不打你。”
“是你的,孩子是你的,真的是你的,我发誓。”
林静训的声音像在碎冰里碾过一般冷得发抖。
“你打量我同别人那样好骗?”林翊然狞笑一声,“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话音才落下,他的坚硬的皮鞋尖就如疾风骤雨般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林翊然倒是没像平时一样用皮带抽,只是不断地发狠踢着她,“为什么总是要闹出些不堪的秽乱事来?你就这么下贱吗?长在大院里也洗不掉你一身的娼贫气?”
缩在地上的林静训毫无抵抗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蜷起双腿来护着她的肚子,护住她的孩子。
到后来林翊然踢累了,她也快奄奄一息,伏在地上低咳了好久,蓦地喀出口血来。
林静训勉力抱住他的小腿,“哥,孩子就是你的,我没有骗你啊。”
她的确是没有撒谎,因为就在今天上午,她刚刚拿到了医院遗传科出具的亲子鉴定,这个孩子和李之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不是他的孩子也好,不是真好,这太好了,就免得日夜悬心了。”
林静训从医院里出来,她靠在车门边拿着那份报告轻呓了半天,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亏她头两天吓得去了找周政委,求他开恩,要他无论如何保全她这个孩子。
但不管是谁的孩子,总之是她自己的亲骨肉,她无论如何要养大。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李之舟打了过去,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订婚之后林静训主动联系他。
李之舟也很意外,所以开会到正关键的时候也要出来接她这个电话,声音里带着惊喜,“静训?”
“嗯,是我,我想问你捞我出来那天......”林静训沉默了半天才继续说,“我们俩在酒店里,你做了措施没有?”
李之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但也回答得很快,“没有理由不做的,我不能......”
林静训没听完就慌手忙脚地挂了,她怕自己再听下去神志会受不了,他必定是想说他不能让瑾之知道。
因为光这半句话的杀伤力就大到,就像把磨得极锋利的刀刃一下子猛地插进了她浅表的心窝里,原来就连李之舟也嫌弃她这个人。
哪怕他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待她以满腔肺腑赤忱的男孩子,但不妨碍他嫌她脏。
林静训仰起脸,泪珠滚滚落下。
可她满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初一那年李伯父放了上海的外任,李之舟也得跟着去,那天傍晚她还跟着老师在学拉大提琴,他急匆匆跑来找她,趴在琴房门口悄没声儿地瞧她好半天,唇角微扬,眼眸清亮,她不等老师讲完课就打开了门走出去,问他怎么了。
李之舟塞了瓶汽水儿给她,“我就要启程去上海了,以后每周六下午,我都给你打电话,你可千万记得别出门。”
林静训郑重地点头,她早已经忘记当时是怎么回他的,却还记得他汗湿的鬓角黑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