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20)
“谁说我喝多了?胡说八道!就那么几杯红酒跟喝水似的,喝酒就应该喝白的……你,去厨房拿个酒杯过来。”
“蒋老师,别喝了……”
他打断她:“你去不去?”听她没动静,蒋剑鲲便转身准备自己去厨房。刚一离开书架,整个人就直打晃。
缪晨光眼看着书架上的酒瓶子被他的胳膊肘碰得摇摇欲坠,紧张得忙一把扶住他,将他搀回椅上。
“好好,您坐着,我去拿……”
大曾是没说错,蒋剑鲲既没发酒疯,也没吐。可他又喝上了。
喝多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想到大曾给她支的招,缪晨光决定还是顺着他的意。她从厨房取来了酒杯,是喝白酒用的那种小酒盅,上面绘着青色的竹叶纹。
蒋剑鲲果然开了瓶白酒。他自己摸索着酒盅,自斟自酌起来,也不管那小酒盅斟得太满,让酒白白地流了满桌。
缪晨光自知管不住他,只能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边在心中默念120和999这两个急救号码。
“你也来一杯?”蒋剑鲲忽然冲她举了举酒盅。
缪晨光一愣,“我不会……”
“不爱喝白的?”
“……我不会喝酒。”
他抬手冲书架方向挥舞了一下。“你要不喜欢白的,那儿还有其它的……随便挑,别客气……”
缪晨光发现他好像理解不了她的话,而且他交代过绝对不能随便碰那些酒,这会儿却又这么慷慨大方,这让她更加确定他是喝多了。
然后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什么。“不对……除了那瓶不能动……那瓶……”他想了好一会儿,“sake……”
缪晨光一愣,“什么?”
“……你不是学外语的么?”
缪晨光扭头望向书架,“……清酒?”
“对,清酒……”
那瓶清酒好端端地搁在书架最顶层,它的酒瓶子有着与众不同的设计,像是一节竹筒,直不楞登的,没有一般酒瓶的细长脖子,半透明的磨砂瓶身显得十分精致好看。
“那瓶清酒,不能动,绝对……你要是动了……我会揍人……”
“知道了……”他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是酒鬼吧,缪晨光心想。
“……你要喝哪种?”
“我不喝……”
“……你酒量好吗?喝多少会醉?”
缪晨光怎么说他也不听,她只得偷偷苦笑一下。“我不知道……我没喝醉过。”
“没醉过?那是海量了。”
“不是……我不会喝酒。”她只好再次重复。
他这回像是听懂了。“不会喝?……总上过酒桌吧?别人敬你酒你怎么办?”
“我不喝酒,我喝饮料。”
“那可不好……将来总有你推不了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总有你躲不了的事。比如……妹妹的儿子满周岁……这类无聊的事。”他将杯里的酒一口喝干,又斟上一盅。
缪晨光却听出了什么。她试探着问:“今天的饭局……是给您外甥过生日?”
他哼了一声,“非要我去看看小鬼……看?看什么?都不知道谁看谁……”
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不免让缪晨光觉得意外。他这样特立独行地生活在远郊,她一直以为他孑然一身,可他毕竟还是有亲人的。
“……满周岁啊……这年纪的孩子最可爱了……”缪晨光找着话题。
“哪儿可爱了?一直闹腾,吵死人。”
“……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她顺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的语气又生硬起来,缪晨光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沉默了一会儿,又喃喃说道,“儿子肯定像妈……最好别像他那个傻瓜爹。”
“……您抱他了吗?”
“哼……沉得跟猪崽似的……”
“……您抱过猪崽?”
蒋剑鲲一愕,忽然哈哈一笑。“你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
缪晨光不免愣怔。头一次看到他笑,不是挖苦,不带讥嘲,不是冷笑,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笑。嘴角和眼梢,还有时光刻在那里的细纹,都显出一种奇妙的弧度。
她忽然觉得,酒这个东西有时也会带来一点好处。
只是稍纵即逝的好处。
“……你有兄弟姐妹吗?”他问。
“没有。我家就我一个。”
“一个好。省了那么多麻烦……刚一岁的小鬼,做什么生日,无聊……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儿,说不定是个没出息的种……”
这人真是愤怒派的,连自己亲戚都要数落。缪晨光觉得有些好笑,“……舅甥最亲了,有的舅甥连模样脾气都像……”
他听了,默然半晌。“最好别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