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6)
“先生走好。”古思亦起身,并不挽留。
她忙跟着站起来。
却见柳兴无摆了摆手,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厢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伤势如何了?”古思复又坐了下来,淡淡问道。
她也跟着坐下,回答道:“走路已没问题了。”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只是能走路吗?”视线在她身上游移了一会儿,转而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回答,索性沉默不语。
如果说此时她还不知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彼时她刚刚由女奴换好伤药,简单地洗漱过后,女奴把油灯放在她枕边的矮桌上,早早地退了出去。她吹灭油灯,闭上眼准备休息,却听窗棱处传来了轻微而沉稳的敲击声。
她下意识谨慎起来,目中划过丝丝冷意,哪个盗贼这么大胆,竟敢深夜来此,以为她伤了便不能再杀人不成。
等她靠在窗边的墙上,反手松开窗栓时,那道如清水淌过的微冽的声音便落进她耳中,“穿好衣服随我来。”
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默默重新插上窗栓,拿起枕边的外衫套衣穿上,想了想,弯下腰勾起外衫的衣摆,紧紧地系在腰间,然后从床帐上撕下几缕布条,把衣袖和裤腿处一一绑了,这才蹬上鞋子,来到窗边,开窗望去。
颀长身影静静立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墨发被夜风吹得扬起,极浅淡的灰色衣衫在夜晚看去,仿佛白衣一般明目,却又没有白衣那般显眼。
她呼吸窒了一息,暗暗提了力,跃出窗子,在他身边站定。
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略略一顿,转回头道:“伤势还未痊愈,莫要妄动运功,此行不是去打家或劫舍。”
她懊恼地垂下头,动了动唇,“……是。”
之后果然应他所言,没有让她动武,却是一直挟着她的臂膀,一路把她带到了郡守府里,避过巡夜的奴仆,最后停在了一扇窗扉后。
本想这个时候应该需要道谢一声,转念又觉得若非为了避免她伤势加剧影响造梦进程,尊贵如他怕是怎么也不会去碰她丝毫,说来说去,自己终究有拖累之嫌,流于口头的谢意,想来他听或不听,都没多大意义,不如就此承了他的心意,抓紧恢复身体,努力帮上忙才是。
于是压下喉中话语,思考之际,便把周遭环境扫视了一遍。
二人所立之地,不足三尺之围,身后是半人高的灌木丛,投下的黑影盖过他们的影子,倒是绝佳的隐蔽。
面前一扇二扉的沉木雕花窗,窗沿积了灰尘落叶,扉上一丝一毫的缝隙也无,想来是久未开启过,或原本就是封闭的窗子。
实在不知此处有何异常,便开口低声问道:“这是哪?”
古思抬手在窗纸上戳出个缺口,“承宛卧房后窗。”
到了这一步,再笨她也知道他是应白天所言来观察汤家之人了。
“为何不直接去汤母或汤礼的卧房?”毕竟造梦的后续相对于承宛来说,汤家母子二人更有决定权一些。
“不急,先确认一下承宛的胎像。”他靠近窗子,示意她上前来,“假若承宛在服药之前就已胎像不稳,事情就更复杂些。”
她踏上墙底突出来的沿,刚欲凑上去,听得此言蓦然顿住,“怎么会,若是这样,难道承宛自己不知吗?”
“医者不自医,何况患者。”
她没再多说,却还是顿在原地,“……殿下,我稍后再看吧。”
古思转头看她。
她避开视线,有些嗫嚅,“我会挡住殿下。”
那个洞对他而言,刚及他双目高度,虽说到了他们这般功力程度,无需倾身去看,立在一旁即可。她却不行,身长不够,只得站上墙沿,视野所及广度便缩小了,还需凑近,可这样一来,脑袋就会刚好挡住他的视线。
气氛滞了片刻,才听他道,“是我疏忽了。”
嗯?
她抬头看他,再一次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之前出现过的那种不适感,仿佛一下子显得没有那么遥远。
就好像一个人远离尘世飘久了,某一天却忽然被人又扯进了尘世中。
但也就仅仅那一眨眼的时间,她再看过去,仍是一片幽远苍茫的淡色。
只见他唇角微抿,伸手覆在她肩上。
来不及一惊,风声霎起,她离地而上,被他搁在屋顶。
他淡淡松开手,径自行至屋顶中央处,掀起一块瓦,露出了半尺见方大小的空洞,足以清晰瞧见屋内景象。
她默然几步上前,在他身旁蹲下。
第3章 汤礼篇:儿孙福(二)
身着白色裘衣的婉约女子,半披着发,坐靠在床上,正由侍女服侍着净面,一旁的矮桌上,搁着残余一点汤迹的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