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58)
这便来找她。
孟音殷寻思着是否改梦之事可以稍缓几日,又问她三人是否要一同前去,还是留在村里,若留在村里,他便同食生打一声招呼,让食生帮着招待他们三人。
改梦哪有延迟一说,只要入了梦,改梦便一直存在。
但她没心力去解释,踉跄地爬起身,歪坐在床边,默了许久才说让孟音殷尽管放心去,他们三人便留在村里静思接下来驱梦之事。至于是否要麻烦食生,她本想拒绝,又思她这样与先前孟音殷和食生互推早食之事有何不同?当下心累,不再多言,只道会尽心改梦,让孟音殷安心陪老母医治眼疾,路上一切侍奉老母之事且由心出发,莫再生悔遗憾便好。
孟音殷皆应是,一张清瘦略有风霜的脸上盈满了陌生的喜意与感激。
这才出去了。
她沉沉睡去。
——
孟音殷既为朝廷重臣,俸禄应该挺多,为何老母临终前几年还要拼命揽刺绣活,导致眼疾加重,没法独活?
而到了那般境地,又为何还是坚决不肯随儿子回京赡养终年?
这其中可还有其他隐情?
她坐在门槛上一通想。
不得不想这些,因为古思未醒,兮旷不在,霁款大病,没人教她该如何驱梦。
院子里有一颗枣树,清晨的微风细细拂过她额前的发,搔得她烦痒,摸出两根发带一一顺着脑后编好,这才顿觉视线都清明了几分。
楔形玉片垂在脸上,还是当初从霁款给的那一大包发带里选出的两条。
她沉在思绪里犹自不觉,等一布裙高髻的妇人大跨步走进来时,她才恍恍惚惚抬起头看去。
只见妇人两边脸上各一个酡红,发髻扎得老高,插一桃枝钗,浓眉弯垂,眼角笑纹很深,一张丰润的唇。
这妇人生的甚有福气。
她心中只楞楞冒出这句话。
“哎哟,你这姑娘生得真俊!”妇人蹲下来,满脸红光的瞅着她不放。
她忍不住微微后仰,背磕到门栏上,“你……有什么事?”
“我是食生他娘,来找一个叫兰潜的姑娘,她在不?你是她不?怎么坐在这儿?”妇人一连声问,嗓门震得她耳鸣不止。
她站起身,一手扶向腰间,“她在,我就是兰潜。”
妇人好笑地瞧着她,“就知道你是兰姑娘,名字真衬你,像朵兰花一样,生的好看!”又道,“食生今日去镇上了,没空来给你们送饭食,便托了我过来。”
听了,她目光便下意识朝妇人手里看去,却见妇人两手空空,又忍不住一怔。
“你这姑娘!”妇人嗔她一句,拉起她的手,“我越瞧你越喜欢,大中午的坐门口作甚,饿了吧?我这就带你吃饭。”
她躲闪不及,僵着身子被拉出了好远,余光瞥见霁款正冷着一张脸站在房门口望着她们。她目光微闪,顺从地随那妇人去了。
一路急走慢行,碰到好些个妇人孩童,饶有兴趣地瞧着她被洪大姐拉着走。
洪大姐边走边乐呵呵向那些人道:“看这姑娘美吧,真想讨来给做媳妇儿!”
有妇人假做妒忌,尖声尖气道:“洪大姐忒不知羞,吓到了人家小姑娘要你好看!”
大人小孩顿时笑成一团。
洪大姐的家说远不远,其实就在孟音殷屋子后头,但没有拓出小道来,只能绕行,如此才走了许久。
洪大姐屋门口聚了几个妇人,抱着孩子正在话家常,碎碎语语的,说着些什么孟老母先前生怕拖累儿子,怕这怕那,怕到最后把一双眼睛都给弄瞎了,又说孟音殷中了状元就不认村里人了,不给好脸色看,每回匆匆来匆匆走,还说孟老母这回不知为何豁出去了,一直黏着儿子做这做那……
她只默声听着,没有在洪大姐家用饭,只道还有几位友人也未曾吃过,欲一并带回去一起吃。洪大姐爽朗地应了。
回去的路上自然又是神游天外。
梦中的老母与孟音殷现世所谈及的略有不同,性情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死板陈腐,什么倾尽所有只为了不拖累儿子……莫非有此种变化是为了顺应驱梦之道?因原先太过拘谨,太过戚哀,不懂儿子真正所愿,一顾自以为为儿子好,置自己于不顾。这般性格,若想改梦成功,非釜底抽薪,添上些新柴不可。
又因命运走势,无一不与性格息息相关,有时诸多遗憾恨悔,就在于选择命运之途时不曾换个方位大胆任性地行。
所以这回驱梦,或用上她甚少,如此,只需静观事态便可。
想到这,她心思略有放松,提着两篮吃食步履飞快地回到孟音殷家。
霁款没有在门口,应是又进房去了。
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给他送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