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48)
古思听了,只淡淡一笑:“许是一人制砚时颇生杂念,愈静还念愈多,此处虽处闹市,但这许多人一起制砚,再加上隐隐的好面与攀比之心,反倒效果更佳。”
她默默点了点头,视线停在那敞阁屋顶上,顶大平而圆,中心却开了个洞,洞直对地面上,搁了个金盆,数十张矮案以金盆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散放,呈回环之势。
每两张矮案左右用一扇青竹屏隔开,前后则无他物,这样一来坐在案前的人便都能看到那个金盆,想到这,她的目光不禁有些狐疑起来。
那金盆,还有其他用处不成?
“哎……”霁款拿手肘撞了撞她,“发什么呆呢?殿下叫我们走呢!”
她下意识朝身旁看去,果然不见古思身影,不由有些晃神:“殿下去哪了?”
看她呆模楞样的,霁款忍不住笑她:“殿下去和盛楼买制砚之物了,让我们在这侯着。”
古思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个墨衣玉簪的小童,小童恭敬地微俯身,双手捧着一托盘,满满当当地放着制砚需要的物事儿。
古思路过两人身边,丝毫未停,一径入了敞阁,寻了个空案,撩袍坐下。
那小童不敢站着,跪行着把制砚物事一一摆放在案上,随后小步退了出来。
“公子说,制砚很是费时,二位自行离去便可,不必等他。”小童经过两人身旁时,低声道了这么一句。
她望了望霁款,正好霁款也转过头来瞧她,微微皱了眉道:“看来殿下得在京城滞留一段时间,我且去客栈定几间房,你若无事,自己逛逛吧。”
她默然点头,看着霁款离开,又望了望敞阁里的古思,见他微微低头,握着刻刀,一点点地在给砚石定形,束得不紧的长发从额侧垂了下来,身上的灰衫也显得极为出尘。
她心里微叹,看不到他的眼睛,这下更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手指紧了紧,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瞥到对面有家酒楼,便走了进去。
眼下不是用膳时候,大堂里人并不多,小二热情地招呼她入座,她便要了些吃食,慢慢吃着。
春风拂槛而过,一路吹至她面前,带了些烟尘,她闭了闭眼,神思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再睁眼时,街上人流涌动的景象仿佛身处幻梦般不真实。
“客官,小的再给你上些吃的吧?”小二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她才发现她先前要的几碟糕点都被她吃完了,口中渴意甚浓,不由端起杯子灌了了好几口,这才淡淡“嗯”了声。
不一会儿,小二麻利地给她上满了吃食。
她伸手拿了就吃,也不管是什么。
……
接连几日,古思雷打不动地去敞阁制砚,她和霁款都无所事事起来,不知霁款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反正她是把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逛了个遍,吃了不少酒楼,买了两件新衣,路过打铁铺时顺便把两把短刃磨了磨光。
起初几天,时不时会在路上碰到霁款,他长身玉立在各种铺子前,身边总会有偷偷瞧他的女子,羞红的脸像当下开得正盛的桃花。
后来就遇不到他了,也不知他去了哪。
中途京城下了场春雨,雨不大,却淅淅沥沥地惹人烦。这日,她照常坐在敞阁对面的酒楼吃东西,看着那窗前的薄纱帘被打湿,浸上大小不一的湿块,以及那多了小半盆雨水的金盆。
她忽有所悟,金盆净手,日晴便盛阳,天雨注则水,反复亦净之;窗洞以灌风,屏以之送香,方寸砚台,大圆敞阁,这和盛馆的东家真是个妙人。
难怪乎许多人都愿意跑来这制砚。
她漫无体态地靠在椅子里,两根指头捏着个酒杯,晃晃悠悠的,就是不喝,仿若醉极。
目光飘忽不定地散着,不期然瞥见那凝望了好几日的案前竟然没了人影,当下便是一惊,攥着酒杯一一扫视而过,只堪堪捕捉到一抹几近消失的背影。
立马翻身跳出了窗子,朝那追去。
急掠了好几下,一路出了城,到了近前,才发觉不用追,那身影浅行慢行在细雨中,灰衫渐转黑,一步步朝城外而去。
她止住身形,挪着步子在他身后跟着。
忽觉手中硬物,低头一看,原来还攥着酒杯,只是杯内已没了酒,不知洒在了何处。
身影步入一片桃花林,桃花芳菲尽是粉,沾雨则娇,颤颤立在枝头,迎雨而望远天。
她在林外站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恰身影转过身,见是她,便朝她走来。
到得面前,他伸出手,把手里的物事轻晃了晃,问她:“如何?”
是一方墨色砚台,盛了一鞠雨水,水中缀了朵桃花,只轻一晃,花便随波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