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29)
她捏起一块送进嘴里,“没事。”
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是我突然来此,不怪夫人。”
辛谢氏微笑问道:“味道如何?”
点头,“很好。”
辛谢氏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丝血色。
见她肩膀处已经湿了,不由担心地问道:“我这儿有多余的衣裳可以给姑娘换上。”
她瞥了一眼肩头,确实有些湿,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不碍事。”
辛谢氏皱眉,“姑娘家,冻不得。”竟带了丝斥责之意。
她愣住,看着辛谢氏半天没说话。
辛谢氏似乎也有些怔然,低下头,片刻后,又抬起头,声音已正常,“我的意思是,这种天气,若是生病了,不容易恢复,姑娘这么年轻,要当心身体。”
她唇角扯了扯,像是不习惯,又像是别扭,很快便恢复了原样,“我会武,不当紧。”
辛谢氏苦笑一声,“是我多事了。”
拿糕点的手停了一瞬,“不会,夫人是好人。”
辛谢氏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只觉得有些自惭形秽,移开视线,望着漫无边际的大雪,“姑娘是什么人?”
又吃了一块糕点,“我是驱使卫。”
“驱使卫?”辛谢氏疑惑,见盘中已空了,便招呼侍女又送来一盘。
“嗯。”她应是,握着杯子喝了两口水,“驱梦的人。”
辛谢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就劳烦姑娘了。”
——
午时,和古思三人一起来到亭屋,辛谢氏如上午一般,在凉亭中接待了他们。
出乎她的意料,古思决定带霁款一同入梦。
显然这是临时起意,因为霁款和她一样,愣住了。
社虽感有些奇怪,但也允了,只面上略有难色,“这次东主要求以身入梦,本就增加了入梦的难度,再带一人,我不知是否能成功。”
古思听了,只道无碍,说是甲级造梦者本就可多带一人入梦,并不会增加入梦难度,若真不能入梦,也不是多一人的缘故。
于是就这样定下,加上她一共五个人入梦。
第一次入梦,毫无意外失败了。
社的面色变了变。
霁款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她却忍不住把目光转向辛谢氏。
辛谢氏的唇角没有半分波动,她却仿佛看到了黑纱下那双空洞的眼睛,仿若失了魂。
伸出手,搁在辛谢氏的肩膀上,感受着手下突出的硬感,她出声打破了沉默,“没关系的,再试一次。”
其他三人的视线被她吸引过来,神色却各有不一。
“再试一次吧。”古思看着社,道。
她半垂下眼,一直没变,平淡如初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不管怎样,幸运的是,第二次成功了。
一阵白光耀起,亭中再没有一丝人影。
唯有孤坟前,绿衣侍女蹲下身,在碑前放下一节槐树枯枝。
——
谢家历代皆是春官属,门生众多,但到了谢鞠这一代,子孙却再无任春官属职者,谢鞠一生为宗伯,到了晚年,世人皆记不得他的本名,只以谢宗伯称之。
谢宗伯常年操劳邦礼之事,虽妻妾不少,却只得了五子一女,女为幺女,最得谢宗伯喜爱,只可惜嫁出去数年,却无所出,被夫家人排挤冷待。一日回娘家时,幺女说漏了嘴,谢宗伯这个老父以及五个疼爱小没的的哥哥听了怎能忍得了,当下便扣下了幺女,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封和离信就被送到了那夫家。
从此,幺女便在娘家住了下来,却不知那时已有孕一月,怀胎九月后在谢家生下一女,却因难产,熬了几日,终是去了。
谢宗伯一生浸淫宗庙鬼神之事,独爱山鬼,亲自选了“薜”字给孙女做名。
谢姓,薜名,便是谢薜。
嘉黍元年,谢薜刚满十五岁。
谢家每三年一轮的奴仆更换制度在半个月前刚刚结束,谢薜的院中也多了很多生面孔。
比如现在这个。
谢薜心中恼怒,这个人,从早上开始就在那敲敲打打个不停,夏暑本就燥人,素来有午睡习惯的她,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很久,耳边是密密麻麻的知了声和敲打声,她想,今天根本睡不了了。
翻了个身,前几日下大雨刮大风,把她房中的一扇窗子的扉页给吹跑了,淌了不少雨水进来,现下在外头修补窗子的是半个月前新进府里的仆人。
如果九伢还在就好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辰是万万吵不得的,不像现在这个,太没眼力见了。
她很想把外头的人叫进来,斥责一番,不许他不要再敲,可外祖父给她请的礼训婆婆教导过她,女子不能生气,即使气,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更不允许大喊大叫,失了闺中女子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