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番外(240)
他放下茶盏,弯下腰去撩起衣袍,只见那衣袍底下空空荡荡,裤管里只有细细的两根东西支棱着,虽然隔着衣物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绝非人腿的形状。
钟夔近些日见的怪人怪事太多,险些吓得叫出来。
他安了一双假腿,方才还好整以暇地在屋中踱步!
宁绮好似只是不经意地整理衣摆,很快又将衣袍放了下去,神情模糊在袅袅茶烟之中,“当时他洞房花烛,牡丹道十里繁华,他鲜衣怒马驰骋长街之时,他怎知我正看着他呢。”
他在阴暗逼仄的街巷,拖着两条腐烂的长腿,隔着阳光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少年时的梦。
……
“绮弟,你说我们何时结为道侣呢?等你加冠,你待如何?”
那时他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晒太阳,“你我之见没有夫妻名分也早有夫妻之实,干嘛要拘泥于这些虚礼。”
向来不经逗的宁纶面红耳赤,“可前些日缙堂兄大婚,一身红衣真是好看,全城人都前来庆贺,我好羡慕。”
他有些惴惴,走到宁绮面前挡着他的光,“我们也能有那一天吗?”
“有。”宁绮好好坐起来,神情坚定,“我知道前路漫漫,但只要你我一心,天高海阔,我们总能携手度过。”
可终究是不复了。
少年意气,海誓山盟,以为能够跨越世间所有苦难别离,终究是不复了。
高头大马上的宁纶正值青年,他脸上总是带着一股诗人的赧然和忧郁。可在璨璨烈日下,在人声鼎沸之下,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下,他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招了招手,马不停蹄地奔向他的未来。
可在他路过却不曾施舍一个目光的角落,他昔日的爱人被打断了双腿,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那曾是属于他的光啊。
……
宁亦舒忽地笑了,“奇先生,在父亲死前,他曾告诉我,如果有一日我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可以来找你,求你帮我。”
宁绮冷笑一声,“你已求了,我也帮了。你不会以为一把银锁而已,值得让我为你们赌上一切与云天宫作对吧?”
“一把银锁或许不够。”宁亦舒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巧玲珑的木匣,“如果是我父亲呢?”
当宁亦舒伸出她的手时,宁绮竟然狼狈地退了一步。
那一方小小的木匣通体漆黑,木质温文如玉,看得宁绮汗毛倒竖,第一反应是其中装着宁纶的骨灰。
生时不敢相见,死后还要来逼他。
刹那间他眼中闪过痛色,一句恶斥悬在嘴边。
“里面是我父亲的魂魄。”宁亦舒轻轻将手按在匣上,仿佛是怕木匣太冷,里面的魂魄飘摇不定亦会孤独寒冷。
她轻轻一笑,“他说自己不愿死后还受云天宫驱使,被关起来日日夜夜为浮光岛聚灵……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准备好了这一方归处,他让我选,如果我愿意,就将它交给你。”
宁绮眼中波涛汹涌,他垂下头掩去神色,“为何要你选。”
“因为他不敢见你。他自知负你一腔真情无颜相见,可他又好想见你。先生可知,其实当年——”宁亦舒说着说着流下一道极为克制的泪来。
这段难以公诸于世的情存在于宁纶和宁绮之间,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实在无权置喙。
何况她现今站在这里,她的存在就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因此她虽感伤造化弄人,哀叹深情尽负,她却是最没有权利落泪的那个人。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父亲的魂魄就在此间。先生不如自己看吧。”
“我不看。”宁绮飞快回道,他迅速收起双手入袖,像是怕自己反悔,“我早已抛却前尘……”
“那先生今日为何肯见我?”
宁绮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继而他咬牙笑道,“你想说什么,其实当年他也是走投无路,其实当年他也是被逼无奈?有什么好说的呢,哈哈,他生前不敢求我原谅,死后反而借你之手来求我,你父亲可真是个勇士啊!”
“是,父亲自知是个懦夫。”宁亦舒哑声道,“当年事发之后,你被赶出宁府,可知父亲去了哪里吗?”
宁绮目光有些游离。
往事隔云端,少年音容都在山海之外,伸手不可触及了。
仔细想来他们其实没有多少快活日子。从宁绮带沿路乞讨、四处流浪的宁纶回家,忽而一转眼他们就长大了。他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情窦初开不久便互通心意,可是少年心事最难藏匿,一举一动点点滴滴俱是含情,很快下人通报至他们爹娘,然后……
“他被送进了涤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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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尊,云中洲的杨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