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2)
这话让人听着便觉好笑,秦湘当时就冷了脸,“我不是你请的护工,也没有义务帮你照看你女儿。”
辛甜母亲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赶来的辛甜父亲拽走了。
辛甜父亲脸上带着歉意的笑,“真的是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她也是情绪上头了不管不顾的。”
中年男人似乎是从医院对过的工地上赶过来的,身上还套着施工队的橙色马甲,衣摆上沾满尘土。
秦湘看了中年男人几眼,压下喉中涌上来的腥甜,扯了个笑,“没事,我理解。”
辛甜一家三口也不容易,辛甜妈妈为了照顾辛甜,从老家辞职来到平芜,现在还在医院餐厅里做后勤,辛甜爸爸也一样,在医院对过的施工队找了个临时差事。
辛甜爸爸眼底还冒着水光,强忍着喉中哽咽,和秦湘道歉之后又和年轻护士道歉,最后迅速收拾好行李出了病房。
闹剧在医生出面的作用下结束得很快。
最后,秦湘目睹了病房内从喧嚣到寂静的整个过程。
窒息又无力。
她受够了。
阮甄刚进医院就听到这个消息,连忙上了住院部的十三楼,生怕秦湘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住院部的肿瘤科。
一进门就看到秦湘正捧着电脑不停敲键盘。
她蹙眉,急忙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直接一掌合上笔电,“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碰电脑,主任怎么教育你的!亏你自己还是个医学生呢!”
她顺手把电脑抢过来,放到床尾,又端过保温桶放在秦湘面前。
“那个辛甜妈妈没怎么样你吧?我来的时候都听说了,她内心接受不了,对你和护士撒气。没吃亏吧?”
秦湘眨眨眼,“没吃亏,我又不像小时候那样了。”
阮甄垂下眼,沉默着拧开保温桶,面上无比平静。
也怪她以前疏忽了对秦湘的关心,高一那年出的那场大事至今都令她心生后怕。
秦湘无所谓地耸肩,注意力回了保温桶,“妈,这次不会还是什么难以下咽的汤吧?”
她轻哂,双手交叠放到脑后,“再次重申,你闺女我无辣不欢,再让我吃苦了吧唧的汤药或者清淡白米粥我可不干啊。”
阮甄白了她一眼,“就你贫,有点自知之明吧。”
她打开玻璃盖子,果然,一股浓重的苦涩气息扑鼻而来。
秦湘捏着鼻子准备下床,一副夸张模样,“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先去吐一会儿。”
阮甄倒也习惯她这幅样子,但又无可奈何。
自从秦湘复发后病情加重,她每天都换汤不换药地来医院送饭。别说是秦湘受不了这味,就连她也无法忍受。
-
秦湘察觉到自己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之后,便立马找了闻不惯汤药的理由,去厕所之前还不忘拿起一旁的手机。
她进了厕所,直接反锁。
刚一转身,喉间那股冲劲儿就迸发出来,几乎是一瞬间,水池上多了一滩血渍。
鲜红的血和水池的白配在一起。
多了几分诡异。
秦湘心里无比清楚,最多五个月,她就会和刚刚病房里的那个女孩一样。
在大好年华撒绝人寰。
她今年二十,大学还没毕业,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胰腺癌,她会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考研,最后踏上自己视为毕生追求的学医之路。
但现在,她只能每天困在四四方方的病房内,吃药,化疗,放疗。
她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身上传来一声振动,秦湘心神一动,掏出手机,手背胡乱地抹掉嘴角的血渍。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推送广告。
“——叮!六月到,大西北环线已为您双手奉上![双手合十]!大胆请假,立等出发!”
配图是一张渺无人烟的荒漠,远处有红山,黄土,烈阳,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贫瘠但看得人心口一缩。
秦湘目光停留在那张照片上,恍惚间,耳边那个低沉又抓人的嗓音再一次地出现了。
“别想了。”
“要不要陪我去西藏?”
不知为何,那人的面孔最近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梦里。
秦湘轻轻晃了晃头,试图把脑海里的执念给摇出去,她摁灭手机,上前一步,双手无力地撑在洗手台上,撩起眼皮望向镜子里的人。
洗手间的灯格外亮白,照得她不禁微眯双眼。
皮肤因为疾病变得发黄,但可能因为她以前太白了,此刻蜡黄的脸倒是和常人无异。
鹅蛋脸,精致小巧的下巴,秀鼻高挺,但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太瘦了。
是那种骇人的美。
因着咳血,毫无血色的薄唇此刻也沾染了意味深长的红。
她抬手打开水管,涓涓细流的水涌下来,她稳住心神,双手凑过去,就着发凉的水洗了洗嘴角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