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然终于抬起了头,这场黎明前最后的放纵应该结束了。
她微微偏头,躲避苍伶的视线,看向天边海天一线拉开暖黄,已经见了岛屿的影子。
她对苍伶说:“快上岛了,放开我吧。”
苍伶那双非人的金红色眼睛,在这天光将至之时,泛起了奇异的流光。
他痴痴看着穆婉然,一言不发拉下她的脖颈,亲吻了她的唇。
穆婉然浑身湿透,长发湿贴,这样湿漉漉的模样,正遮蔽住了她顺着脸颊滑下的热泪。
她脑中甚至还想着,若她能撑住,必定亲自送重生后的他回归深海。
下一刻,苍伶张开嘴,用曾经撕咬开无数人、鲛人、包括仇敌的细密尖齿,咬上了穆婉然温热脆弱的脖颈。
鲜血霎时间涌出,穆婉然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并非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笑了起来,她像个破风箱一样,被撕开的喉咙发出嘶嘶的尖啸,像是在放肆地纵声大笑。
鲛人会将深爱却背叛的人杀掉,拖入深海。
这是她的苍伶在跟她告白,她怎能打断?
这样也好吧……不,应该是这样最好了。穆婉然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死法。
她偏开头跌在了苍伶的胸膛上,拥住了这个独属她的怀抱。
血色很快弥漫了整个水箱,一如当初那冰冷可怖的夜里,年轻强壮的雄性鲛人,拼尽全力护住一个跌落水中的人族,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沉在一片血色之中。
时光流逝,岁月似一把尖刀。
将两个不该相识相爱的人横贯在当年那片污浊的血水之中。
鲛人是蠢物,却也是情圣。
他们会对命中注定之人一见钟情。
他早在穆婉然勾引他之前,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
当年水中的相护,何尝不是这冰冷凶猛的兽类,对他盯上的人族的引诱?
突然间水箱猛地哗啦一声,一双人影在空中腾起高高的弧度,眨眼之间扎进海面。
修士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穆婉然坠海的金色影子,早已经消失在了晨曦铺满的海面。
深海中没有光亮,穆婉然的尸身会被水压撕裂,就像断尾的鲛人永远也回不到深海。
这一场相遇,从七十年前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可笑的悲剧。
但苍伶和穆婉然都悍然奔赴了这场相逢,也了然无憾地拥抱了结局。
船只上的修士想要施救却已经寻不到方向,他们稍微乱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秩序。
穆婉然到死也不知道她拿到的重生莲是假的,这大概是命运对她唯一的眷顾。
修士们有人想要重生莲,跳水去寻找。但到了海中的鲛人就算剩下半条鱼尾,也是回家的神明,他们追不上,也寻不到。
阳光彻底从天边的海面升起,整片天地都亮了起来;越来越亮,昏黄彻底消退,海天映照出一片荡漾的炽烈之色。
正如此刻湘君山上骤然绽放出的灵光。
这灵光席卷了每一寸地方,所有焦糊的土地和植物;烤化了山上的残雪,抚平了所有燃烧过后的飞灰。
而位于这白光中心的穆晴岚,却似是沉入了一个又一个久远的梦境之中。
她同一位少年仙君相遇。
他们在梦中追逐,在水边嬉戏。
她看到仙君羞赧地对她笑,听到他对他说:“盈盈别闹!”。
“盈盈你看!”
“盈盈这边!”
“盈盈,这是封了我灵识的玉佩,你捏碎了,我就来找你。”
“盈盈,我带你出尘世,入仙山。”
“盈盈,你根骨很不错,我铸本命剑的材料还剩下一些,到时候你的本命剑我亲自为你铸。”
“盈盈,你……你真好看。”
他们在初春相识,互许终身,甜如蜜糖的青□□情,终止在雨夜山林的猛兽之口。
她在一群人的追逐之中跌落山崖,活生生被猛兽撕扯痛苦惊惧之中身死,魂灵崩散不能凝聚。
她看着那追赶她的罪魁祸首见到她被撕咬,不敢带人施救,慌乱间后退,踩碎了她滚下山时掉落的玉佩。
不要!
不要踩碎!
不要让他来!
不要让他看到这样的我。
但是事与愿违。
她残破的魂魄无所不在,却无法再凝聚哪怕一刻。
她亲眼看着她的小仙君来寻她,只寻到她残碎的骨肉;她亲眼看着他道心破碎,看着他本命剑开裂,看着他杀尽了撕咬她的猛兽。
她看着他一次次地来这片山林,各种招魂的手段轮番施展;看他疯魔、看他消瘦、看他备受愧疚折磨。
她却无论怎样拼尽全力,也不能触碰他一丝一毫。
他最后来的那一次,她悲痛难抑,却只能催动一缕清风,抚上他的面颊,阻止不了他横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