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们生下了这么一个女儿。
“爸爸,你在看什么?”那样安静观望着的时候,我听见身后响起周艳的话音。
“我在看九婴。”
“它很美啊。”
“是么。”
“我们回家吧?”
说着,她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
而这同时,那个疯狂跑向她爸爸的小姑娘也拉住了她父亲的手。
试图将他往回拖,但那九婴已闻着味道朝他们袭了过去。
九婴在雪地里是盲的,它追踪所依据着的是猎物的气味和温度。
我看到她父亲突然抬手将手中一道符燃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火抖出一道火线缠住了那恶灵袭向他女儿的头颅,亦因此令它一声咆哮将全部的头颅朝他身上猛地扑咬了过去,那瞬间他狠狠一推将他女儿推了开来,在她落地刚要爬起身时,被那东西顷刻间咬成了碎片。
我不知道那瞬间这个叫做宝珠的姑娘有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切。
因为在她站起身回头看时,地上已只剩下深深一片血。
而我亦在这个时候抽离了自己的手腕,朝她一步跨了过去。在那九头怪受到了雪的刺激后疯狂一声啸叫朝她冲来时,我切断了它第九个头两眼正中的命脉。
既是天劫,它便该死。
无论死于天劫,还是死于我的手。
但我却不
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插手人类的琐事。这一千多年来,生生死死,我便掌管的是那个‘死’字。
她的生或死同我何干。
这样问着自己,于是不由低头望向她。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在看着一个空壳。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边,看着地上的血迹,没有如之前见到她母亲死时那样痛哭,却只如同灵魂丧失了般站着。
那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插手。
既然命里要我遇见她,我便必然插手,因她的生命还将延续,虽然那生命周围堆砌着一片死亡。
“神爷……”迟疑着要不要将她的魂在此时拍醒时,风里隐隐送来一道苍老而颤抖的话音。
我回头望见那个脸色蜡黄的老人抱着她女儿的尸体跪在地上望着我。
在那种巨大的悲痛稍微过去后,她看起来似乎恢复了神智,于是那双眼内的神情便更为悲凉和绝望。她用那样一种眼神注视着我,随后缓缓放下女儿的尸体,跪着自那片雪地中朝我爬过来。
径直到我面前。
随后慢慢地匍倒在地,对我道:“神爷,这个孩子命苦,从出生至今,就没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好好活过。就如同被煞神附体,总是徘徊在生和死的边缘,这些年来我们虽已经穷尽方式保她免遭祸害,但祸害却终是缠着她不放……直至今日,我唯一的女儿和她丈夫也已走到绝路,从此以后就剩下我一个老太婆,自知再也没办法保护她到我死,所以,愿用性命同神爷交换十年的期限,求神爷能替我老太婆守护着孩子十年不死,之后,老太婆一到大限,这魂或者魄,便听凭神爷处置。”
我看着她那张脸。
这么多年来,我见过无数张哀伤而绝望的脸,在他们死的时候。
他们同她都是一样的。
所以对她笑了笑,我道:“你的魂或者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那六十八颗佛骨舍利呢??”
她的话令我停下转身要走的步子。
随后见她用僵硬的手指将她衣服的纽扣解开,极其慎重地从衣襟内取出一件用黄色缎布所包裹着的东西,再极其慎重地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
打开,里面是条项链。
珍珠项链,莹莹的珠光,包裹着六十八颗佛骨舍利。
自然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佛骨,但粒粒都是得道高僧圆寂后所化的舍利子,如此稀罕的东西,却也不知凭她一个区区开着小点心店的寻常老妇是怎样得到的。
不过,倒也确实令我有
了点兴趣。因而便将它收入怀中,我再问她:“你不后悔?这东西可比这丫头的命贵重。”
老人闻言惨笑:“神爷,儿孙的命,怎是用世上任何一样物件的贵重去衡量和比较的?”
“好,我便替你守她十年,只是十年。”
你看,承诺这东西,许下总是很轻易的。
而我却未料到,这命中的一刹相遇,口中的一刻承诺,竟令我从此再无法将这天命孤煞的孩子从我天命杀戮的生活中抹去。
也未曾想,我会为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养女。
命运就是这样一件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东西,不是么。
即便身为神又能如何。
最终算来算去,走来走去,仍躲不开一个结果。
结果,十八年之后,我敲开了她那扇我躲避了整整十年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