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93)
“如若你再见到三娘,替我问个好。”山祖沉吟道。
我走上回去的路,回头远远望见山祖还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我,也不知道他想看出什么。
走到之前和九枝分开的地方,九枝正伸着脖子焦急地等待,我冲他挥挥手,他笑起来,经历过这许多,我忽然觉得,有他一笑,就胜过世间所有。
想来我娘,当初也是这样的心吧。
月离坐在地上歇息,抬头看看我。“如何?”
“没如何,”我说,“山祖也没说太多话。”
“不惊讶么?”月离问,“山祖是狐妖。”
“惊讶是惊讶的,但懒得多想,”我说,“累了。”
月离笑笑。“沈落的事,他都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
“那便好,”月离伸个懒腰,“免我再跑一趟。”
我想一想,问他:“月离,你能告诉我,芳岁在哪儿么?我想去见见她。”
月离没答话,端详我一阵,半晌才说:“往那边没有现成的路,你从这里望西面走,能看见一条瀑布,那就是了。”
“但她未必会见你,”他说,“你和九枝去碰碰运气吧,我渴了,要回堂里取酒。”
你就是不好意思见她。我心想。
不过我没说出口,带着九枝径自去了。
走着走着,渐渐听到远处声音越来越嘈杂,不多时,先看到了那条飞瀑,从几丈高的地方落下来,像条银练高挂在一座山头。
再往前,便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站在瀑下潭中,万钧的水流砸在她身上,她仍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别往前走了。”一个声音传进我耳里。
堂主就是堂主啊,还有隔空传音的本事。
“是怕水打湿了我衣服吗?”我明知故问。
“我……不想见你,”芳岁道,“你请回吧。”
“你想不想的,我都来了,”我耍赖,“现在让我回去,不合适吧?要不我就坐在这等你,什么时候你想见我了我再起来。”
说着,我真就拉着九枝坐下了。
芳岁叹了口气。
“我有愧于你,”她说,“沈落的事,终究因我而起,却让你担下了重责。”
“和你有什么干系,”我说,“他早有预谋,你不帮他,他也会想别的办法窥探那些禁术,你只是不巧被他利用罢了。”
芳岁沉默片刻。“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和我说说?”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的事,”我说,“你的过去,他的过去,你们因何而生的情愫,还有,你的孩子现在何处。”
芳岁没答话,良久,她一挥手,一片水雾向我弥漫过来,将我包裹住。
“你要知道的,都在这里头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渺远。
须臾,我像是进入了一个幻境。
我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一个人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艰难担着两桶水,她自己也只比水桶高一点,走得摇摇晃晃,水也洒了半桶。
回到家后,她娘亲却没有体恤她,反怪她回来得慢,在她头上打了一巴掌。
“那便是我,”芳岁说。
她生在苍州一户人家,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芳岁自六七岁起,就有做不完的事,同龄的小女孩还无忧无虑之时,她要看顾年幼的弟弟,除此之外,就是帮家里做些活,担水、补衣、做饭,小小年纪,她便都会了。
她没有自己的衣服,都是哥哥穿过的旧衣改一改,平日里做事慢一些,都要受责骂。
由是长到十四岁,那一年,爹娘忽然对她说,已替她寻好了一家人,过几个月便出嫁。
芳岁没说什么,她知道周围女子到这年纪,大都是要嫁人的,她自不愿意,可又有什么办法,这是女子的命。
但得知此事后,不过几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奇妙的男子。
这人和她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温和宁静,却气度逼人。他自言是一座什么山上什么堂的堂主,说芳岁有道根,是难得一遇的奇材,想带芳岁去山里,做个什么玄师。
芳岁爹娘起初混不答应,直到堂主拿出了一笔不菲的钱,他们才眉开眼笑,教堂主把芳岁带走了。
反正他们安排芳岁嫁人,也是为了换礼金,供芳岁哥哥考学,只要有钱都好说。
他们甚至都没想过,这男子所言是真是假。
好在男子没有骗人。他带着芳岁跋山涉水,一路上了云鸣山。
上山后,她才知道,是山祖遥知到她的出世,等到她长大,特意教堂主去把她寻来的。
恩义堂本不收女子,到她才破了例。
自此,芳岁便成了恩义堂的玄师。
“你爹娘,后来有再问过你么?”我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