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124)
他帮他们找住处、找幼儿园,动用一切自己有的关系,只为保障他们母子的生活。只可惜后来秦舒的病情每况愈下,他渐渐没办法兼顾两边,只能做出把自己亲生女儿转交给他人照顾的举动。
他原本以为只用一个月,两月,或者一年,两年,却没想到这么一照顾,就是十二年。
言真以为这期间他们会结婚,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结婚了,言执又为什么会被送去孤儿院?
难道言忠不能爱屋及乌地连同挚爱的儿子一起照顾?还是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
梁飞说,都不是。
他是送言执来逃命的。
逃命这个词用的太重,言真起初不信,可后来也由不得她不信。
‘言执刚被送进来的时候,他很孤僻,很防备,像只刺猬,随时都能把靠近他的人扎的鲜血淋漓。直到我妹妹发现他身上的伤痕,新的旧的、已经结痂的还在流血的……你见过他的纹身吗?’他比了比右臂内侧的位置,说:‘那是他妈妈弄的。’
秦舒跟前夫离婚的原因是:她丈夫怀疑言执不是他亲生的。尽管秦舒愿意去做亲子鉴定,他却始终不肯松口。
直到秦舒自己发现其实对婚姻不忠的人是他,她的伤心便从此变成悲愤。
她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这个人渣欺骗,恨离婚时她百般哀求而对方毫不动容,更恨他如此践踏她的自尊与清白,只为了达到逼迫她离婚的目的。
但恨之晚矣,他们已经离婚,她无法向那个男人发泄自己的怨恨,只能向他的儿子下手。
打骂是家常便饭,言执曾被她绑着双手吊挂在窗台外暴晒,直至言忠赶来探视,才将言执救下。
而真正让言忠下定决心把言执送走的,是那次她突然发病,认为言执被恶魔俯身,用他笔盒里的圆规沾了墨水,在他手臂上刻下一个十字。
言忠赶到的时候,鲜血、墨汁、秦舒癫狂的笑容,一声不吭却双目赤红看着他的言执——这些画面铺面而来,他惊骇难定,差点心脏病发。
那时言执才十二岁。
在照顾秦舒和照顾她儿子之间,言忠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前者。
言执就这样被送进了孤儿院。
起初他不讲话,也不动,像每个刚被送进来的孩子一样,梁飞以为他跟他们一样,都抱着怨恨和不甘。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梁飞看见他用美工刀一点点剜去手臂上那道刺青,还以为他是想不开,飞扑过去将他拦下,抬头却见他捂住脸。
满手的鲜血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蜿蜒而诡丽的痕迹,梁飞这才发现,他在笑。
他用颤抖的音调,满眼狂热的诡异微笑不断重复:‘我解脱了,我解脱了……’
言真闭上眼睛,用力压住胸口,也止不住在想象这场景时翻涌而出的巨浪与疼痛。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完全无法想象。
梁飞说,从那之后,他变得淡漠,变得冷酷,像一具抽离了情绪的人形模具。
他再没见他笑过。
至于言忠,从言执被送进孤儿院起,梁飞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最开始,一次是三年前。
梁飞的印象里,既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应该很熟才对,但很奇怪,他们抵触彼此,见面时也分外陌生。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只有一个。
是言真。
言真至此终于明白,为什么言忠会留下那道遗嘱,他即便是死了也还挂念着那女人的儿子,甚至还要被他抛弃的女儿继续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
言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她,哪怕她是他的女儿。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言执会对她执念深到这个地步,因为言忠不断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强化了他对言真这个名字的记忆。
她不确定言忠是否知道他们曾经相遇过,也不确定言执认识她到底是在前还是在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命运实在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言忠抛下言真十五年,这十五年里他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却对另外一个女人和小孩照顾的无微不至,怪不得他要在外婆他们面前消失的这么彻底,甚至好像连大姑他们都不知道他这十几年在做什么。
言真一开始还在怀疑那份遗嘱的真实性,现在看来,倒也合情合理。能做出这种事的父亲,还怎么配叫父亲?
如果是十六岁的言真,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怕会更加痛恨言忠,更会迁怒于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梁飞好像也是想要得到这样的效果。
他说完这些就一直在观察言真的表情,以为她会变脸,会翻桌,会忍不住立刻打电话给言执对峙。
但很可惜,他等到最后,言真都没有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