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女学的晌午饭,便多了一锅蛋汤。
再次成功活用所学救治病人的大丫也得到了一次公开表扬,与燕红一般黝黑的脸蛋儿上满面红光。
短暂的午休后,燕红把医术班中表现最好、也已经独立给附近乡民看过诊的十四名学子叫到了女先生的办公室,这其中就有大丫。
燕红坐在这些半数年纪比她大的学子中间,和颜悦色地道:“现在女学的女子中,你们十四人都学到能独挡一面的本事了,我想听听你们对你们今后人生的想法。”
“要是愿意留在学校里,那就继续跟着慧娘子学习文化知识,学更多本事。当然了,这之后可就不能只安安稳稳呆在女学里过日子了,会有任务需要你们去做,这些任务一定会很艰苦,搞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顿了下,让学子里理解完这段话里的意思,燕红又继续道:“要是想回家呢,我就跟北山卫借人来送你们回家去。以往你们在家里各有各的难处和苦处,但现在你们有了治病用药的本事,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很多,至少你们能靠给人看病糊口,不用连一粒米、一叶菜都求着别人施舍了。”
燕红话音刚落下,十四名学子中最年长的妇人便立即大声道:“我不回去!”
这名妇人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不光是医术班中最年长,在全体学子中也是最大的一个,激动地道:“小红山长,我绝不会回去的,不要让我走,留我下来吧,什么危险我都不怕的,我要留在女学里!”
燕红记得全体学子的来处,也晓得这位只比她娘亲张氏小几岁的妇人缘何如此激动,忙道:“芝娘子莫急,我们肯定不会赶你的,你能留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你须得好好考虑一下,留在女学是要做辛苦活的。若是你不想回家去,凭你现在的本事,收个徒弟做游医也好,去镇上开个医馆坐诊也好,都不见得会活差了,你还是好好想想。”
芝娘子却不肯听劝,连连摇头道:“我不走的,小红山长,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去了外面是不是羊入狼窝,会不会被人坑了害了,只是说我学了本事就走,像什么样子,做人要有良心的,要不是小红山长你愿意收我,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处沟坎里了,骨头都让狼给嚼了。”
“女学里这半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松快的时候,凭它天大的危险,便是明日就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燕红自然也不好再劝,无奈笑道:“好,那就算芝娘子你一个,你留下来。”
旁边学子见状要开口,燕红立即严肃道:“你们不要看芝娘子坚决留下就跟风学她,都先认真仔细考虑半刻,再回我话。”
燕红这山长平日里在女学并不授课、亦不管束学子,只经常笑呵呵地做些杂活事务,但女学这些学子们个个来时都是她亲自去接收安置的,哪怕是性格最顽劣、最跳脱的学生,都晓得女学里谁才是真正无私供她们衣食、助她们学本事的那个。
即便燕红不说重话,只是微微加重语气,急不可耐要表态的大丫也不敢造次,闭着嘴巴扳着手指熬时间。
好容易熬过半刻钟,大丫便立即举手道:“小红山长,我也不走。”
燕红好笑道:“你家岩脚村离女学这么近,家里人也经常能见着,你非要强留做什么?”
大丫年纪与燕红相似,也有那么一股子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应有的执拗,认真地道:“以前我不懂爹娘为什么只疼弟弟,把我当个透明人似的,还以为是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拼命做家务活、天不亮就下地,想让爹娘也多看我两眼,关心一下我有没有饿着冻着。”
“可我再勤快,爹娘也没觉得我多重要,当初关家马队来买人,我爹想都不想就把我卖了。我娘倒是关心了我几句,可也只是说,出去了要勤快,要表现好,主人家赏赐了银钱要托人带回家里来。”
“我真不懂,我怎么就那么命贱呢?我怎么就那么不如别人呢?”
“来女学里学了知识上了课,认识了这么多与我情况相同的同学,我才晓得,原来不是我独个儿命贱,是生下来不带把就命贱,是全天下女子都命贱,都比她周围带把的低一等。”
说到这儿,能够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去给曾经中伤她的人治病的、总是乐呵呵的大丫,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这个土里土气的、在一般人眼里或许除了干活和生儿育女就没有其它价值的农村丫头用力擦了下眼角,坚定地道:“只有在女学里我才不命贱,我这辈子都要在女学。小红山长,有什么任务要我去做你尽管说,刀山火海我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