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话的女生急地揪鞭子,说,我爸爸在外经贸厅工作,曾经见过他。
后面一片“切——”声,有人又说,一会儿说外经贸部的,一会儿又说外经贸厅,说谎先打个腹稿行不?
女生快急哭了,说,我又不懂这些,但我爸确实见过他,云云云云。
不过,女生更津津乐道的是这个人长相不俗,堪称玉树临风,翩若惊鸿,是一帮秃顶老干部中的一枝花,和尚庙里的一点红朱砂。
热火朝天谈论了大半场,此人姗姗来迟,排场倒是大,在校长副校长还有几个领导的簇拥恭维下登上讲台。
校长亲自递话筒,他点头称谢,试了试音,然后对下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某女生正色说:“看什么?还看,眼珠子掉下来了。”
言毕,哄笑满堂。
楚嘉越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不快不慢,口齿清晰,是以满厅的人都能听清。
他说:“你们想听什么?若要我随意,那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有人在下面不怀好意地说:“今天只谈风月,不谈公事啊。”
楚嘉越说:“你们想听什么风月?”
“前辈有女朋友没?”
此问题深得人心,大家屏息静气,翘首以盼。
在一双双狼眼的注视下,楚嘉越笑了笑:“我不告诉你们。”
嘘声一片。
那天,他讲了在巴黎和东京求学的经历,生活日常,毕业后参加翻译组实习,第一次同声翻译,第一次赚到外快,做过三秘,随行领导出访国外等等。
这个年轻人确实长得好看,高高瘦瘦,近看远看都很英俊。弯弯的眉不那么凌厉,但是皮肤白地透明,以至气质有些婉约清冷,微微笑,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浅灰色的毛线衣,说到兴起时,撩一下发梢,不动声色,很安静很自在的模样。
沈清石出来的时候,很久都没有说话。
杨子欣在那儿感慨:“同是爹生父母养的,怎么就差那么大。有对高官父母,少奋斗三十年。这么年轻就是县处级干部了?”
说了半响没人搭话,杨子欣回头,沈清石看着前方发着呆。她碰一下她的胳膊:“怎么了?”
她终于回过神:“……没。”
杨子欣以为她在找蒋明月,啐了口:“小蹄子忒不安生。”
等人渐渐从报告厅离开,走廊里空了起来。沈清石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拉住杨子欣朝外面走:“先出去吧。”
“不等她了?”
“去外面找吧,可能已经出去了。”沈清石说,其实她是没有这个勇气再等下去。好巧不巧,蒋明月出来,在后面叫住她。
沈清石只好回头。
这一看,她的脚步不能动了。蒋明月身后,最后出来的是讲座的楚嘉越,几个领导簇拥着,众星捧月般。远远的,他隔着人流看了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很淡漠的样子。外面比里面冷,他加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衬得皮肤在阳光下更加白。
他和几位熟人淡淡说笑着,从侧面的拐角处离开。
他一次都没有看她。
一次都没有回头。
也许,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清石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转头对蒋明月笑了笑:“你的日语考得怎么样?”
蒋明月拨开她,自己往外面走,语气有点儿不耐:“你也懂这个吗?”沈清石和她爸爸蒋自成结婚的时候,是一个无业游民,后来做过营业员,卖过水果,还摆过地摊。在蒋明月眼里,她是个长得好看但没什么文化的“花瓶”,加上是后妈,心里难免有嫌隙。
杨子欣看她这样就想“教育教育”她,一路上,沈清石暗暗使眼色,她才忍着没发作。公交车到了半路,她就憋着气下车了。
等到下车,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走的路上碰到卖水果的小摊,沈清石说:“买点橘子好不好?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蒋明月皱了皱鼻子,轻哼了声,指着那摊上摆在箩筐里的小橘子说:“你自己看看啊,这么小,又这么憋。要吃你自己吃啊。”
“那香蕉呢?”她耐着性子说,“你不吃给你爸爸买点吧?”
“要买你就买呗。”她踱步走到一边,撸下肩包在手里一下一下地甩了甩。附近这片街区都是老房子,居住的都是很老的住户,大多相熟。傍晚有不少老人孩子出来散步,见到她们出声打招呼。
“你这橘子的确不大,也不够新鲜了,五块钱三斤吧?”沈清石捡起一只,摸了摸橘黄色的光釉,心想,可能还打了蜡。
买橘子的女人哎哟哟叫起来,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橘子:“我说大姑娘,你打开眼睛看看清楚啊,这可是今天早上刚摘的。五块钱两斤很便宜了,你一下子要占我一半便宜啊。”